凤仪宫的乳母抱着明玥进来时,青梧正核对女学的课业簿子。五岁的小公主往日里总爱缠着她要糖吃,此刻却蔫蔫地靠在乳母肩头,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连平日里最爱的蜜饯递到嘴边,也只是懒懒地摆了摆手。
“娘娘,公主从昨日起就没精神,上午的骑射课只练了半个时辰就说累,方才喂辅食时,吃了两口竟直接睡着了。”乳母的声音带着慌张,指尖探了探明玥的额头,“也不发烧,就是睡得沉,喊都喊不醒。”
青梧搁下笔,起身接过女儿。明玥的小脸白得像宣纸,呼吸倒是平稳,只是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刚哭过。她摸了摸女儿的手心,微凉,不似往常那样暖乎乎的。“去请太医。”她声音平静,指尖却在明玥的衣角捏出了褶皱——这孩子自小倔强,摔断过膝盖都没哼过一声,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昏睡。
太医来了三拨,把过脉,验了便溺,甚至查了公主昨日用过的水杯,都只说“许是外感风寒,身子倦怠”,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退下了。可明玥吃了药,依旧昏睡不醒,到第二日傍晚,连奶嬷嬷喂水都只能勉强咽两口,小嘴唇干得起了皮。
青梧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沉睡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忽然想起明玥昨日的辅食是莲子羹,是刘昭仪宫里特意送来的,说是“新得的湘莲,最是养人”。刘昭仪前年诞下过一位皇子,可惜不足周岁便夭折了,自那后,她在后宫便愈发沉默,连给皇帝请安都来得少,青梧本以为她早已心灰意冷,如今想来,或许是自己看漏了。
“画屏,”青梧的声音压得很低,“去查昨日送莲子羹来的人,还有负责熬羹的厨娘,一步都别错漏。”
画屏领命去了,半个时辰后匆匆回来,手里捧着个白瓷碗,碗底沉着些细小的灰色粉末。“娘娘,这是从刘昭仪宫里厨娘的灶台缝隙里找到的,太医院的老院判看了,说是‘嗜睡散’,无色无味,少量用着像倦怠,多了能让人昏睡数日,伤脾胃。”她又呈上一块绣帕,“这是送羹的宫女袖口掉下来的,上面沾着的莲子碎屑,和公主辅食碗里的一模一样。”
青梧捏起那帕子,指尖冰凉。嗜睡散虽不致命,却最是阴毒,对五岁孩童的脏腑损伤极大,若是长期用,怕是会落下病根。刘昭仪竟狠得下心,对个孩子下手。
“把那厨娘带过来。”青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眼底的寒意像结了冰。
厨娘被押进来时,双腿抖得像筛糠,一见到青梧便“噗通”跪下,哭喊着“娘娘饶命”。画屏将证物扔在她面前,她的哭声顿时卡住,脸色惨白如纸。
“是刘昭仪让你做的?”青梧看着她,目光像淬了刃。
厨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是……是昭仪娘娘说……说公主太得宠,挡了……挡了旁人的路……”
青梧没再问下去。她挥了挥手,对殿外的侍卫道:“杖毙。扔去乱葬岗,别让宫里的孩子瞧见。”
侍卫拖走厨娘时,她的惨叫声刺得人耳膜疼,青梧却始终没回头,只低头替明玥掖了掖被角。画屏在一旁看得心惊,忍不住道:“娘娘,就这么处置了?不告诉陛下吗?”
“告诉陛下什么?”青梧拿起那块沾着莲子碎屑的帕子,还有那包嗜睡散,用锦盒仔细装好,“说刘昭仪容不下个孩子?还是说后宫又出了阴私算计?”她将锦盒递给画屏,“送去养心殿,放在陛下案头,不必说是谁送的。”
画屏不解:“娘娘这是……”
“刘昭仪失了孩子,心里苦,陛下多少念着旧情。”青梧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她忘了,再苦也不能动我的孩子。我不声张,不是饶了她,是让陛下自己看清楚——这后宫里,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心思。”
夜里,萧景琰处理完奏折,见案头多了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让他脸色骤变。他捏着那块绣帕,指尖抚过上面的莲子碎屑,又闻了闻那包灰色粉末,太医院的脉案他看过,明玥的昏睡绝非偶然。
“来人。”他对着殿外喊了声,声音冷得像冰,“去刘昭仪宫里看看,她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内侍很快回来禀报,说刘昭仪这几日闭门不出,只在昨日傍晚对着空摇篮哭了许久,还让宫女烧了些孩童的衣物。
萧景琰捏着锦盒的手指泛白。他不是不记得刘昭仪的孩子,只是帝王家的骨肉离散太寻常,他以为她早已放下,却没想她竟把怨怼撒在了明玥身上。那孩子前日还缠着他要风筝,奶声奶气地说“父皇的龙袍上有金线,能不能给明玥绣个小凤凰”,此刻却在凤仪宫昏睡不醒。
他起身往凤仪宫走,夜风吹得宫灯摇晃,映着他阴沉的脸。走到宫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青梧低柔的声音,在给明玥哼着江南的小调——那是她小时候,母亲教她的安眠曲。
萧景琰站在廊下,没进去。他知道,青梧这是在告诉他:事情她处理了,但账,该算在他这里。帝王的情分或许能护刘昭仪一时,却护不了她用毒计害皇嗣的罪。
第二日,圣旨传到刘昭仪宫中:“昭仪刘氏,德行有亏,降为更衣,迁居冷宫。”没有提嗜睡散,也没有提明玥,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决绝。
凤仪宫里,青梧正用小勺给刚醒的明玥喂米汤。小家伙的精神还很差,却努力睁着眼睛,抓着她的手指说:“娘亲,我梦到……梦到小凤凰了……”
“嗯,是娘亲让它来陪你的。”青梧笑着擦去她嘴角的米汤,目光落在窗外——冷宫的方向,隐约传来隐约的哭声,很快被风卷走,消失在宫墙深处。
她知道,这后宫的争斗不会止息,但只要她护着孩子们一日,便容不得任何人动歪心思。哪怕手段狠厉,哪怕要背着不见光的算计,她也认了。毕竟,护住怀里的温热,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