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总比寻常日子清亮些，像被谁用绢帕细细擦过，泼在东宫的庭院里，连青砖缝里的青苔都看得分明。萧景琰挥退了要跟着伺候的内侍宫女，只留了盏走马灯在廊下转，光影在地上投出细碎的花影，倒比满殿宫灯更添了几分自在。
青梧穿着件月白绫裙，正把最后一块莲蓉月饼放进碟子里。承煜扒着石桌边缘，踮着脚够那碟月饼，小靴子在青砖上蹭出“噔噔”的响。“慢些，”青梧笑着按住他的手，“刚吃过晚饭，再吃要闹肚子的。”他却仰着小脸，睫毛上像落了月光：“娘，先生说月亮上有嫦娥仙子，她也吃月饼吗？”
萧景琰刚沏好茶，闻言看了青梧一眼。她正用帕子擦承煜沾了点心渣的嘴角，指尖轻轻一顿，随即抬眼笑道：“吃的，听说仙子最爱莲蓉馅的，就像我们承煜一样。”承煜立刻举起手里的月饼：“那我把这个给她留着？”青梧点头：“好啊，放在石桌上，夜风会带给她的。”
他果然捧着月饼，小心翼翼摆在栏杆边，还学着大人的样子作了个揖，逗得萧景琰闷笑出声。青梧瞪了他一眼，眼里却藏着笑意：“你别笑他，小孩子的心意最真。”萧景琰递过一杯茶：“是，娘娘说的是。”这声“娘娘”喊得客气，却没了往日的疏离，青梧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像被月光烫了下，慌忙缩了回去。
廊下的走马灯转到“玉兔捣药”那一幕，承煜又追着灯影跑，小嗓子喊着“玉兔！等等我！”。萧景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声道：“前几日，是我说话重了。”青梧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没回头：“殿下是太子，国事为重。”
中秋前几日，两人因要不要让承煜提前入国子监吵了一架。萧景琰觉得皇子当早开蒙，青梧却舍不得刚满六岁的孩子去受拘束，争执间说了句“殿下眼里只有规矩，何曾看过孩子笑”，气得萧景琰摔了茶盏，这几日都宿在偏殿。
此刻月光落在他鬓角，竟添了几分柔和。“国子监的事，依你。”他声音很轻，“等他再长两岁，愿意去了再说。”青梧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眼底——那里没有了朝堂上的锐利，倒像映着整片星空。她忽然想起刚成婚时，他也是这样，在月下替她摘过枝头的桂花。
“承煜说要听嫦娥的故事。”青梧转开目光，喊住跑得满头汗的孩子，“过来，娘讲给你听。”承煜扑进她怀里，萧景琰顺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离得不远，能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气。
故事讲到一半，承煜就困了，小脑袋在青梧膝头一点一点的。萧景琰伸手将孩子抱起来，他睡得沉，小胳膊还圈着青梧的脖颈。“我送他去内殿睡。”他抱着孩子往里走，青梧默默跟在后面。
内殿的帐子早就换了浅碧色的纱，月光透进来，像蒙了层薄雾。萧景琰把承煜放进小床，替他盖好锦被，动作竟比侍女还轻柔。转身时，青梧正站在帐外，手里捏着盏小灯，灯芯的光晕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殿下……”她想说“夜深了，您回偏殿吧”，却被他打断：“今日中秋，就歇在这里吧。”他指了指外间的软榻，“我睡那里。”
青梧没再推辞。等她卸了钗环，换上寝衣，外间的灯已经熄了。她走到窗边，见萧景琰果然躺在软榻上，身上只盖了件披风，月光勾勒着他挺直的肩背。廊下的走马灯还在转，影影绰绰落在他身上，像谁在轻轻描摹他的轮廓。
“外面凉。”她拿起件厚些的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刚碰到他的衣襟，他忽然睁开眼，眸子里盛着月光，亮得惊人。“青梧，”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像怕惊飞了什么，“明日，一起去看承砚拼的碎瓷瓶吧，她说粘好了。”
青梧心口一暖，点了点头：“好。”
回到内帐，她却没立刻睡。听着外间平稳的呼吸声，像听着檐角的风铃，踏实得让人安心。月光从纱帐漏进来，在被面上织出银线，她忽然想起承煜的话——月亮上真的有仙子吗？或许有吧，不然怎么会把今夜的月光调得这样好，把连日来的紧绷都泡得软软的。
外榻上，萧景琰也没睡。他摸着身上的毯子，上面还带着她身上的香气。他想起方才她讲嫦娥故事时，声音温温柔柔的，和朝堂上跟他争理时完全不同。或许，他确实该少些规矩，多看看她这样的模样。
夜渐深，走马灯停了，只有月光还在静静流淌。内帐的呼吸声渐渐匀了，外榻的人也慢慢闭上眼。这夜，东宫没有争吵，没有奏折，只有孩子的酣睡、月光的轻响，和两颗慢慢靠近的心。
天快亮时，承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喊了声“爹”。萧景琰起身往里看，见青梧正拍着孩子的背，晨光落在她侧脸，绒毛都看得清楚。他站在帐外，忽然觉得，所谓团圆，或许不只是中秋的月亮，更是这样——醒时能看见彼此，睡时能闻见同一片月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