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方过,朔风卷着冰凌子从太平河上游呼啸而至,狠狠撞在太平塔斑驳的砖壁上。
塔基四周插满的牛油巨烛,火舌被狂风压得又扁又长,舔舐着冰冷的石缝,投下一圈庞大而摇曳的光晕,将塔影拉扯得如挣扎巨兽。
石阶上,几名重甲兵士裹紧皮袍,不住跺着冻麻的双足。
塔门暗影里,两个光头玄冰教弟子背风饮酒暖身,酒坛捂在皮袄中。
稍远桥头灯火下,守卫的呼喝声也显得疲惫而稀疏。
整座石塔仿佛在肃杀的寒气中微微震颤。
冰冷的石壁内侧,一道深暗如墨的湿线正缓缓向上蔓延。
墙根西北角落,浑浊河水混着淤泥冰碴,正源源不绝从一道井口大小的砖石缝隙中涌入,在地面迅速漫延开一片粘稠水洼。
水面忽地一阵剧晃,“哗啦”一声轻响!一颗头颅猛地破水而出!
冰冷水珠四溅,湿透鬓发和脸上粘着漆黑的水草,宛如缠绕的海藻,遮掩了面目,唯有一双眼睛如嵌在寒玉中的墨晶,在微弱光线下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
正是陈潜!
他动作轻灵如烟,吐纳间气息几乎冻结在喉底,只余心头“枯木禅”法门运转,生机潜隐,浑如顽石朽木。目如冷电,瞬扫塔中一层!
此处并非囚牢,灯火虽明,却充斥腌臜烟火气与刺鼻劣酒味。
十数条长桌长凳散乱,满地狼藉:残羹冷炙、啃净的羊骨、碎裂的酒坛。
壁上悬着几杆长枪铁矛,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塔门处,几个巡逻玄冰弟子裹袍倚墙,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盹。更深暗的角落,传来沉重鼾声。
陈潜屏息凝神,湿透身躯紧贴冰冷滑腻的石壁。
塔外守卫零落空洞的对话,夹杂着寒风吹动塔顶角铃的呜咽声,透过缝隙钻入耳中,更添几分鬼气。
“……困死老子了……这塔里的寒气,吸一口直透骨髓……”
“……忍忍吧兄弟……上头发话……里面关着都是顶要紧的人!熬过这两天,蒙铁罕大将军令一到,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陈潜屏住呼吸,身形如最耐心的猎豹,紧贴甬道入口旁冰冷的石壁阴影,凝神细察,目光扫过每一个沉睡身影,每一处可能暴露的关隘。确认周遭全无异动,目光最终落向通往幽深二层的木梯。
足尖轻点腐朽梯木,声息全无,身影如一股暗风向上掠去。
塔内二层,黑暗更甚。墙角火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映出壁上暗沉石块狰狞纹理。
空气冰冷刺骨,掺杂浓重霉味、铁锈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凝固绝望的死亡气息。
环形石室仅两丈宽窄,青石壁湿滑如镜,泛着一层幽绿水光。无窗,仅凭下层楼梯口透上的摇曳灯火,将此地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最昏暗的角落!一团比夜色更深沉的暗影倚在冰冷青石壁上,似已与塔壁融为阴冷的一部分。
是两个人影!
一个抱膝蜷坐,墨黑劲装撕裂多处,露出内里一段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颈项,散乱青丝掩了大半面颊。
但陈潜只一眼,心头如遭重锤猛击,骤然停止!
那微微抬起的侧脸轮廓!那沾染尘灰、倔强抿成一线、却如此熟悉的唇线!
“韵…韵儿?!”
另一个相依的身影高大挺拔,黑旗会的玄黑色劲装同样破损严重。
那人虽垂着头,乱发散披,但身形姿态带着刻入骨髓的孤傲清冷,如绝峰寒松立于风雪绝壁——正是黑旗会首李寒衣!
陈潜眼眶滚烫,心痛、狂怒、欣喜如岩浆奔涌,几欲冲顶!身形一闪,化作无声魅影,贴冰冷湿滑石壁疾掠,一步便欺至苏韵身前!
“噤声!”陈潜低喝,语如金铁相击,刺破沉寂。
玉瓶已自怀中掏出。瓶塞拔开,一股极其微弱、却沁心入脾、蕴含磅礴生机的奇异药香瞬间逸散,仿佛在污浊冰冷的囚牢里绽开一丝春日缝隙!
“破煞涤髓丹!”
陈潜语速快如急弩,“呦儿和阿篱以心血所炼,专克‘千丝绕’之毒!速速服下!”
倒出两粒龙眼大小、通体流转紫金光华、透出温润暖意的药丸。
“韵儿!李当家!张嘴!生死关头,莫要迟疑!”声音压得极低,如刀锋刮过砺石,焦灼不容置疑。
苏韵蜷在角落,散乱青丝下,苍白的下颌猛地一颤!凝固身影如被电击!
她挣扎抬起脸,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如同冰封深潭骤然碎裂,爆开无尽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光!
所有疲惫、痛楚、绝望瞬间翻涌,凝成一声撕裂喉咙的低泣:“……陈……陈兄弟?!”
声音嘶哑如破帛,带着劫后余生般剧颤,泪水夺眶,混着尘土在颊上冲出泥泞沟壑。
她想伸手,搁在膝上的臂膀却只绝望地微微一抽,再无半分气力抬起。
“穴……道被那密宗妖僧丹增……用‘金刚锁脉手’……独门手法封死……”一旁李寒衣缓缓抬起脸。
这清绝孤高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眼底焦黑,唇线紧抿,透着一股虽折犹坚的傲骨。
她喉结艰难滚动,字字似从齿缝中磨出,冰冷更甚寒穴封劲:
“不错……那密印邪术……锁死了气海与云门要穴。四肢躯壳犹在……重逾千钧……丹田空空如也……”
目光扫过陈潜手中丹药,冰棱般的瞳仁深处,终于燃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希望火苗。
“丹药……是好……东西……可眼下……身子……怕是……连吞咽都难……”
“无妨!”
陈潜眸中精芒暴涨!指尖如电,已将一枚丹丸精准送入苏韵唇齿之间,掌缘轻托其下颌,丹丸遇津而融,一股暖流如决堤洪峰奔腾而下!
依法炮制,另一颗灵丹亦已送入李寒衣口中。
几乎是同时!陈潜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如剑,快逾流星,点向李寒衣颈侧扶突穴!
噗、噗!指落如惊雷!劲风微啸!
“得罪!李当家,紧守心神!”
陈潜低喝!指尖凝练至纯的青莲真气,如同开闸洪峰,浩荡精纯,狠狠凿向丹增加持在李寒衣经脉深处、犹如精金枷锁般的封禁!
嗡——!
指尖触及刹那,李寒衣猛吸一口寒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如虬龙暴突!
只觉一股至刚至阳的雄浑真力,如地火岩浆灌入冻土,凶悍无匹地冲击着每一处淤塞关口!
那仿佛与筋骨血脉熔铸一体的“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剧痛如万针攒刺,瞬间席卷周身!
陈潜右掌已如抚琴按玉,疾按在苏韵后心命门之上!足下如渊渟岳峙,体内雄浑真气分注双掌!
嗤啦!
苏韵只觉一股源自地心的暖流自命门骤然炸开!
原本被“金刚锁脉手”寒冰邪力死死禁锢、如陷冰窟的经络气海,猛地被这股浩荡暖阳点燃!
那暖流奔涌如江河水泻,所过之处,僵硬经络轰然震颤,枯竭丹田如逢甘霖,竟隐隐发出复苏的生机之声!
汗水瞬间沁透陈潜鬓角,面皮微白,气息却如山岳般沉稳。
“速运真元导引药力!恢复一分气力便多一分生机!”陈潜收掌,目光如冷电射向更高层幽暗梯口,“陈麟大哥何在?”
李寒衣右臂已然能动,强运微力向上一指:“三层!”
陈潜深吸一口夹杂铁锈与浓烈水腥的阴寒空气,身形如凭虚御风,无声拔起,瞬间掠入塔楼三层暗影。
眼前景象令他心头巨震,悲愤如狂潮噬咬心尖!
塔室比二层更窄,壁上几支将尽的牛油巨烛,火苗跳动摇曳,投下昏黄明灭的光影,将这石囚笼映照得宛如森罗鬼域,壁上人影扭曲晃动,更添诡异凄惶。
五条汉子瘫坐石地,手足垂落,头颅或歪斜或低垂,在微弱烛光下,形如被抽去魂魄的枯槁石像。
唯有一双双眼中,燃烧着不屈的屈辱、忧愤与熊熊火焰,死死聚焦于中央那盏孤灯——
正是天台寨主陈麟、穿云寨庄通、白云堡司马鸿、风雷寨陆昆、铁枪门赵毅!
居中一人,身躯魁伟如山踞,纵是萎顿亦透磐石沉凝气度,正是陈麟。半身浸在阴影里,虬髯已被血污汗水黏连成绺。
他猛地抬头,烛光映出半张染血而威棱不减的面容,正是陈麟!
“潜弟?!……是你?!”声音嘶哑低沉,却蕴着火山爆发般的震动!
“大哥!!”陈潜心如刀绞复又狂喜,一步如踏风雷,抢至陈麟身前,声音微颤:“大哥!我来迟了!你……”
“噤声!”陈麟一声低喝,声沉如雷震壁顶!虎目精光爆射,如寒夜电闪横扫众人!
他虽真元枯竭筋骨酥软,但久居绿林之主的威严仍在,此刻受困反激雄狮之怒!
“潜弟……你……”陈麟目光锁定陈潜面容,干裂唇剧烈颤抖,万语千言尽在这一眼中。
“大哥!”陈潜强抑胸中翻涌悲喜,手中玉瓶闪电拔出。瓶塞开启,一股蕴藏生机的奇异暖香瞬间压过浊气!
“速速服下此丹,专破‘千丝绕’之毒!诸位当家的,噤声!塔下魔头耳目通灵!”瓶口轻抖,数粒紫金流光、蕴热气氤氲的丹药落入掌心。
“铁指寸劲”庄通猛一撑地,枯黄乱发下虎目如燃,喉间滚动低沉嘶吼:
“娘的……是陈老弟!老子就知道天不亡我!那司马图老狗……”
话音未毕,陈潜身影如风掠过,指尖快逾点穴,已将一枚丹药送入庄通口中。药丸入喉即化,灼热药力直贯而下!
庄通虎躯剧震,强行咽下闷哼,喉头滚动。
陈潜低叱:“庄大哥凝神!”手掌顺势按在其肩井穴,一股雄浑内力涌入,助药力化开,亦含警示之意。
一旁‘冲霄鹤’司马鸿面如金纸,急怒攻心数日,气息已如游丝。陈潜一步抢至面前,急唤:“司马前辈?可还清醒?”
司马鸿身躯骤然一颤!昏黄烛火照亮他那曾丰神俊朗、此刻却如槁木死灰般的面庞!浑浊眼底血丝密布,滔天恨意几乎焚尽囚笼!
短短数日,满头青丝竟尽化霜雪!
他的嘴唇剧烈颤动着,半晌,终于从齿缝深处,以濒死之力磨出含混泣血的字眼:
“……孽……障!……司……马……图!!!……”
陈潜躬身,带起一阵清风。
“前辈,得罪了!”言未毕,屈指如电,指蕴清光,直点司马鸿胸前膻中大穴!
司马鸿齿关猛开,泻出一声沉闷痛哼!身躯剧震如风中落叶!满头银丝狂舞!面皮骤然涌上诡异血色又瞬间蜡黄!直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
“前辈定住心神!”陈潜左掌如流云探出,紧贴司马鸿后心至阳穴!一股沛然精纯的青莲真气,如春阳普照暖融冰河,浩浩荡荡灌入其衰颓经脉!
“嗬……”司马鸿双目暴睁!屈辱悲愤混合着两道绝顶真气交冲的巨痛,在瞳中撕裂!
他死死盯住陈潜的脸,那眼神,恨不将叛弟生啖,要将这坚毅面庞刻入骨髓!
喉头猛滚,干裂唇翕动,字字嘶哑如刮铁,狠狠砸在冰冷石壁:“……陈……潜?!……司…马…图……此贼…禽兽……不如!!!”
最后四字吼出,声如泣血孤鸿,口角蜿蜒流下一缕鲜红。
“前辈暂息雷霆!解毒为要!”陈潜眼中电闪,手中“破煞涤髓丹”已趁隙送入司马鸿口中!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蕴藏磅礴雷火生机的暖流直贯肺腑!左掌微吐真力助药力催发,右指化繁为简急点数次!
咻!咻!咻!
数道柔韧青气如针破关,直叩司马鸿肩井、云门、期门被封大穴!
“意守丹田!引气归元!”陈潜清叱贯耳,稳如磐石。
风雷鞭陆昆瘫坐无声,唯眼皮狂跳。陈潜掰开其牙关,入手处冰凉如握冰石。陆昆眼底掠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微芒,喉结滚动咽下药丸。
最后蹲在赵毅身前。这铁枪门主面色青紫如蒙寒霜。
“赵前辈,得罪!”陈潜低语一句,双掌急按其背心灵台!口中低喝如佛门狮子吼,凝而不散:“药力入髓!元阳破玄——起!”
赵毅双目猛然暴睁!瞳中似有冷电刺穿幽冥!一口淤血被掌力催逼,“哇”地狂喷而出!
陈潜藏好玉瓶,声音凝重:“诸位前辈!务须收敛气息!塔下玄冰魔头耳目通灵!宁心调息,丹田蓄一丝真气亦是通天机缘!”
五人依言强提精神趺坐调息。
不多时,陈麟已然缓缓站起,声音沉雄依旧:
“贤弟!大哥这拳脚功夫,已然恢复了几分力道……可开条血路!”
一旁,庄通虎目猛睁,眼中熔岩般的怒焰与嗜血的渴望熊熊燃烧!
“好!”这位“铁指寸劲”魁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铁掌无声拍地,指节深陷碎石:“老子筋骨几日不松,正要拿那班秃驴祭旗!”
司马鸿、陆昆亦从墙角勉力站起。司马鸿银发刺目,面如寒铁,一把抓住胸口破衣襟:“……天……意……不亡……忠义……”
“走!速与韵儿、李当家汇合!”陈潜当机立断。
一行六人,借着将熄烛光,屏息凝神,悄然踏上通往二层的吱呀木梯。每落一步,都似踩在刀尖。
二层,苏韵倚墙挺直腰背,脸色虽白,双眸清亮如寒星破雾。
李寒衣黑衣如墨,脊梁如绝壁孤松,傲骨不屈。
无声目光交汇,尽在不言。陈潜眼神示意,二人即刻紧随,七人如鬼魅飘至塔底西北角水洞旁。
石壁阴冷滑腻,布满青苔。浑浊河水自洞口不断涌出,积成粘稠水洼。
洞口深处,几根碗口粗、被水流侵蚀得黝黑如铁狱栅栏的玄铁巨条,交错如巨兽獠牙。
“水道在此!”陈潜一指幽深泄水口:“诸位!深吸一口真气!水道直通塔外太平河!生死一线,在此一跃!”
话音甫落——
“轰!!!!”
一声如九天惊雷炸裂苍穹的怒吼,裹挟着毁天灭地的音浪,在南门方向轰然爆响!
“狗鞑子!看你楚爷爷的怒火——!!!”
楚飞那铁塔般的雄躯在骤然腾起的冲天烈焰映照下,宛如浴血金刚!
手中碗口粗的熟铜棍,此刻棍头裹满粘稠松脂,被他单臂抡圆,如同巨灵开山般狠狠砸向粮仓桐油巨门!
“轰隆——!!!”
木屑火星如暴雨狂飙!门板应声粉碎!棍头松脂遇风爆燃,化作咆哮翻滚的赤金烈焰,狂龙般撞入粮仓深处堆积如山的粮垛!
“嗤啦——!!!”
烈焰腾空!浓烟裹挟焦臭弥漫半边天!
“救火!粮仓火起——!”
“有强人劫仓!放箭!放箭——!”
守仓兵丁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烈焰爆燃的轰鸣与人群的惊惶踩踏中!
“痛快!痛快啊!哈哈哈!”
萧临渊狂笑如怒海惊涛!虬髯戟张,环眼赤如血玉,手中九环金刀早已出鞘,刀光映照赤焰,九枚金环狂舞发出震天“哗楞楞”暴响,如九龙夺珠!
“挡路者死——!”萧临渊声若虎啸山林,刀光匹练般横扫!噗嗤!噗嗤!两名挺矛元兵被拦腰斩断!热血泼洒,被烈焰蒸腾起刺鼻腥膻!
“楚大哥!杀穿此阵!往太平桥!”萧临渊刀甩血雨,身形如疯虎撞入敌群!九环大刀开阖如轮,刀光所至,人仰马翻!
“好兄弟!随我破阵!”
楚飞声如洪钟炸裂!熟铜棍化赤焰狂龙!棍影翻飞,所向披靡!砰!一面巨盾四分五裂!轰!长矛瞬间燃炬!人潮狼奔豕突,被两人硬生生撕开一条通往西北太平桥的血路!
浓烟蔽月,火光裂空!
“二弟!韵儿!大哥杀到了——!!!”楚飞仰天长啸,声浪滚雷般压过满城喧嚣,直撼太平塔顶!
与此同时,城南三阳门烈焰灼天之际,两道清冷流光无声切开城北暗巷。
“走!”云朝烟低叱一声,袖底双刀微颤,身形如素练横空。靛布头巾紧裹青丝,足尖轻点枯枝断檐,几个起落便已翻上太平桥东头牌坊脊顶。
桥下河水映着南天赤光,在她清冽眸中烧成两簇跳动的寒星。
如烟紧随其后,绯红劲装隐于灰旧褡裢下,几与檐角暗影融为一体。身法如魅,无声穿行,腰间红绫软剑穗子微荡,泄露一分若有若无的剑气。
她冷眼扫过桥头,守卒大半伸颈南望,火把光影中一片惶乱。
“楚大哥他们得手了!”云朝烟轻呼。
桥西头,两条浴血身影如狂龙撞破兵阵!楚飞熟铜棍裹挟松脂余火,化作一片狂猛血焰风暴!棍头一挑,一名举盾鞑兵如纸鸢般倒飞三丈!
“痛快!这班狗奴忒不禁打!”萧临渊九环刀泼风急旋,刀环轰鸣刺耳。
一名玄冰弟子挥铁尺斜劈,被他左手闪电般叼住腕骨,“咔嚓”声中连人带起,如破布袋般砸向弓手阵中!
“楚大哥!萧大哥!”云朝烟清叱如鹤鸣九皋!双刀自牌坊顶惊鸿泻下!
水色寒芒交叉一闪,两名欲袭楚飞后心的矛手咽喉血箭飙射!
如烟幽灵般落地,恰好截住挥旗传令的玄冰头目。那人惊觉背后寒气彻骨,回身抽刀不及,唯见眼前绯影微动,一点寒星在眸中倏现乍灭!
红绫软剑已如毒蛇寻穴,直贯心窝!他喉头嗬嗬两声,委顿在地,眼中最后映着那女子冰雕玉琢的冷颜。
“二弟可曾出来?!”楚飞劈手揪住一名守桥百夫长衣领,环目赤红如欲喷火:“可曾见一个使青锋剑的后生?”
那人被勒得眼珠暴突,嘶声道:“不……不曾……”
话音未落!
“嗷吼——!!!”一声饱含狂怒的咆哮自太平塔顶炸开!声浪雄浑野蛮,震得塔身砖石簌簌!
数条人影撞破木窗,裹着木屑如大石坠河般砸向岸边,正是陈麟、庄通等六豪杰!
“秃驴!留下狗命!”塔底泄水口“哗啦”水响,陈潜湿身如怒蛟出水!朝天剑带起一溜刺骨寒芒,追斩一道暴追而出的魁梧黑影!
就在此刻——
“轰!!!”太平塔厚重包铁巨门竟从内爆碎!碎木铁片如蝗疾射!四条人影裹挟凛冽杀气,踏着漫天碎屑,一步跨出!
当先一人身量九尺有余,大红密宗僧袍下筋肉虬结如古铜,正是“铁狮”丹增!袒露右臂青狮纹活灵活现,每一步踏落,青石地砖应声碎裂!
“哪里逃!” 楚飞狂吼如雷震!熟铜棍化作赤金狂飙,挟风雷之势直捣丹增胸膛!正是“青龙杖法”杀招——石破天惊!
“砰!!!”一声闷雷巨震!丹增竟不闪避!蒲扇大手裹着一层暗沉金芒悍然迎上!密宗绝学“金刚大手印”硬撼疯魔棍!
掌棍交击处火星爆溅!楚飞这开碑裂石的一棍竟被其单手格住!脚下青石寸寸龟裂!
“好手力!”楚飞怒目贲张,双臂筋肉坟起,吐气开声,千斤神力灌注棍身:“开——!”
丹增浓眉倒竖,臂上青狮纹突突跳动!喉间闷吼如雷,掌心金芒陡盛!两股裂山巨力隔棍僵持,棍身弯如满弓!
另一侧,一名面白如鬼的瘦高喇嘛形如鬼魅,直扑陈潜背门!正是“血手”扎那!
双爪箕张如鹰隼,掌心暗紫乌光闪烁,冻髓蚀骨的腥寒掌风直透脊骨!“血狱手”邪功!
红影一闪!云朝烟双刀已如比翼青鸾截空!左刀斜撩云门,刀光清冽直削扎那腕脉;右刀疾刺期门,刀尖急颤封其肋下空门!
“女娃儿找死!”扎那怪啸,枯爪变势如鬼影幢幢,竟欲硬攫利刃!指风过处,双刀寒锋竟凝霜变黑!
云朝烟清叱,身法缥缈,“流云步”倒踩七星滑开七尺,双刀翻作一片连绵光幕,堪堪避开那毒掌攫拿!
第三道人影疾扑萧临渊!玄冰教“九幽爪”崔绝!黑袍如夜,双爪枯黑,撕裂空气“嗤嗤”作响!探爪如电,直取萧临渊丹田要穴!
“滚开!”
萧临渊九环刀抡圆了怒劈!刀光匹练卷地!
崔绝身形诡异一扭,如泥鳅滑入刀圈!枯爪带起数道残影,腥风扑面竟搅得萧临渊丹田真气微滞!惊骇间他环眼怒张,刀化削势,贴身疾旋,“夜战八方”式护住全身,刀环震魂夺魄!
“铮——!”一道清越龙吟压过所有交击!
第四人出剑!“寒螭剑”陆离!玄冰袍袖翻飞,幽蓝剑锋如深潭寒玉出匣!
剑身窄薄微弧,寒芒吞吐尺余,剑气刺骨!剑光划出诡异弧线,如冰螭吐信,电噬最前方的李寒衣咽喉!
一道绯影后发先至!红绫剑如灵蛇吐信,剑尖一点寒星精准点在幽蓝剑脊三寸之上!如寒冰遇坚钢!
“叮!”脆响如冰珠落玉盘!
陆离诡异一剑竟被这轻巧一点荡开!剑上寒气似遇千仞高墙,蓝芒微黯!
陆离冰雕般的面容首次掠过异色。如烟横剑当胸,红绫静垂。
那双深潭寒眸迎上敌手,古井无波:“寒螭剑气…尚欠火候。”
身侧青石上,一点被寒气冻凝的霜印正悄然化水。
塔基石坪,刀光、棍影、爪风、剑芒纵横交错,火星乱迸!
喊杀震天,兵刃撞击之声、内力撞出的闷响,混着太平河水的激荡呜咽,将这寒夜点燃为一片惨烈修罗场!
凤凰门外,朔风卷雪。
杨展武身形凝如山岳峙渊,灰布蒙首,只露一双寒潭深目,精芒内蕴,遥锁城南那片撕裂夜幕的冲天赤焰。
火光跃动深瞳,转瞬化为决断寒冰。
“火起了!”声音沉若幽谷坠石。
鹿呦纤手紧攥腰间药囊,素白罗衫于寒风中微颤。
那映天赤焰非但无暖意,反似烈焰灼心——楚大哥已动手,太平塔内...陈大哥安在?那瓶丹药其重如山...
“阿篱!”杨展武沉唤一声,目光扫向身侧静若古井的靛衣少女。
阿篱闻声,螓首微点。靛蓝头巾下,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半阖,仿佛在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的火焰咆哮之律。
下一瞬,身形已如清风拂雪,贴着河堤冰面滑出,足下无痕。
“走!”杨展武沉喝如令,灰影如离弦劲矢,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风雪间隙,悄若狸猫。
鹿呦咬唇,水色身影如波上青萍,紧随那道凝练青影。
三人如三支无声疾电,刺破沉沉暗夜,直指总管府后院!
总管府后院,灯火昏黄如豆。
马厩毗邻草料小丘,另侧是杂役房与灯油、杂物仓库。虽有巡弋甲士,然此刻大半心神被城南火魔勾走,议论嘈杂。
“时机至矣!”杨展武伏于院墙暗影,声如蚁语。眼中冷光一闪,掌微抬。
阿篱小手早已探入篾纹药囊深处,指尖拈出两枚幽蓝荧光的甲壳虫卵。樱唇微启,轻吐一丝无形青气。虫卵轻颤,幽蓝毫光大盛!
“疾!”杨展武轻吐一字,如敕令符咒。
阿篱指尖轻弹,两点幽蓝寒星悄越矮墙,落入马厩边角草垛。
噗!噗!微响被寒风吞没。
“寒螭惊风蛊”落地,幽蓝光芒骤亮即收!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蓝甜雾无声弥漫,瞬间罩住四名靠得最近的守卫!
“呃……”
“眼……花……”
四人动作齐滞,眼珠上翻,灯笼坠地,如饮烈酒踉跄两步,软倒!
雾如活物,钻入他们口鼻!
“焰!”杨展武再喝,双枪如毒蛇出洞,闪电般抽出袖外!
鹿呦会意,玉指疾弹!数点细若微尘的“惊风散”药粉如无色尘烟,混入灯火微光!
药粉沾上另几名警觉欲动的侍卫脸颊、颈项。
“何……”一侍卫长厉喝陡停!一股无名燥热、心悸耳鸣猛地炸开!视野火星乱溅!
“有刺客!点火!快……点火!!烧死他们!!冲出去!”状若疯癫,他竟抄起地上火把,狠狠掷向旁边草料垛!
“嗤啦——!”火焰腾起,贪婪舔舐,蔓及仓库!仓库门口数桶灯油应声而爆!
“轰隆——!!!”烈焰狂龙席卷半边仓库,黑烟冲天!
几乎同刻!
咻!咻!
杨展武手腕轻抖,双枪如离弦惊电,击碎仓库高处小窗!窗破风灌!
仓库内布匹、漆料、木器遇风与油火,瞬间“嘭”地一声化作狂烈火海!火光冲霄,映红总管府后院整片天空!
“走水了——!总管府走水了——!”
“强人攻府!后院遇袭!”
“救火!保护大人!”
“南边……粮仓也火起了!南边!”
“乱!全乱套了!!”
末日般的喧嚣轰然炸开!
此刻,凤凰门方向的浓浊紫烟与城南裂空赤焰,在暗夜苍穹之上交织盘绕,如两条自九幽炼狱挣脱的毒火恶蛟,张牙舞爪,直欲吞天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