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帝国最强的守护者,如同两座历经了无数风霜雪雨、最终归于沉寂的山峦,在那张承载着帝国最后荣光与绝望的黑铁王座前,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
沉重的膝盖撞击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特拉斯抬起头,望着王座上那仿佛只是沉睡的帝王,刀削斧凿般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无尽的哀戚。
他低沉而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沉重:
“陛下……我们还是……来晚了。”
这句话里,蕴含着太多未能言说的遗憾与自责。
或许是在说未能阻止帝国的崩坏,或许是在说未能及时赶到阻止帝王的最终抉择。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德坎尔珑荣光普照、帝国如日中天的年代,又看到了如今这遍地狼藉、信仰崩塌的现实。
“德坎尔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对往昔的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现实的冰冷彻骨,“而您的离去……也令您的子民……彻底绝望。”
他微微低下头,但随即又猛地抬起,那双沉淀着沧桑的眼眸中,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光芒:
“但无论您魂归何处……”
他右手重重叩击在自己胸前的心脏位置,发出金属与骨骼碰撞的闷响,如同立下最古老的誓言:
“龙血军团,誓死追随!”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空旷的顶层回荡,仿佛引动了那些肃立两侧的龙血军团英灵们的共鸣,他们昂首挺胸,如同护卫帝王登基时那般威严。
阿特拉斯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决绝:
“即便是深渊地狱……”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意志,已然表明了一切。
纵使帝王堕入九幽,他与他麾下的龙血军团,亦将持枪相随,至死方休!
紧接着,是阿尔特留斯。
这位北境的守护者,骸骨爵士,他跪在那里,身躯微微前倾,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负。
他没有阿尔特留斯那般炽烈的宣告,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内省般的哀伤:
“陛下……”他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王座上的安眠者,“您教过我……人,应该学会仁慈来改变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被地狱火灼烧、被疯狂执念包裹的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从未真正泯灭的人性之光。
那或许是在他刚成为骑士时,帝王对他的教诲;又或许是在他即将被派往北境,独当一面时,帝王对他的叮嘱。
他抬起那只覆盖着臂甲的手,缓缓按在自己左侧胸膛,那曾经被妻子依靠、又被地狱火填满的位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也是……为何我胸口会痛的原因。”
这“痛”,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创伤,更是灵魂层面的撕裂与挣扎。
他本性中的忠诚与守护,与他被强加的嗜血和愤怒,在他的体内永恒地搏斗、撕扯。
他抬起头,望向奥瑞斯九世那苍白的面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往昔教诲的追忆,有对自身扭曲的痛苦,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我容易陷入……嗜血与愤怒……这是我最大的弱点……”他坦然承认着自己的缺陷与挣扎,仿佛在向这位亦君亦师的帝王做最后的忏悔与保证。
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迷茫与痛苦都压入心底,声音变得稳定而决然:
“您放心……”
“我会……坚定走完自己的路。”
这条路,或许不再是盲目追随帝王踏入深渊,而是带着帝王的教诲、背负着自身的罪孽与挣扎,以他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他作为“守护者”的、未尽的责任。
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忠诚的帝国支柱,在这已逝的帝王面前,完成了他们最后的誓言与告别。
一个誓言追随至地狱。
一个承诺坚守本心。
纯白的花瓣依旧无声飘落,覆盖着王座,覆盖着跪地的守护者,覆盖着那破碎的毒瓶。
肃立的军团英灵们依旧沉默,如同历史的丰碑。
倚坐在王座上的奥瑞斯九世,面容平静,仿佛听到了,又仿佛只是在永恒的沉睡中,得到了最后的慰藉。
这场盛大、庄严而悲凄的梦境,在这一刻,达到了它哀婉的顶点。
洛迦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悯。
这些曾经鲜活、强大、挣扎的灵魂,无论他们最终走向了何方,至少在此刻,在这由执念与记忆编织的梦境里,他们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安宁与归宿。
纯白的花瓣如同无声的挽歌,缓缓飘落在黑铁王座与两位单膝跪地的守护者肩头。
肃立的军团英灵们如同凝固的史诗画卷。
倚坐的帝王面容安详,仿佛在这由执念构筑的最终慰藉中,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洛迦沉浸在这盛大而悲凄的宁静之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空茫。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距离王座不远的一根雕花石柱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吟游诗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色彩斑斓却带着风尘的旅行长袍,但怀中并没有抱着鲁特琴。
他只是静静地倚靠着冰冷的石柱,双臂抱在胸前,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与之前那种玩世不恭、仿佛随时准备吟唱一段传奇或悲剧的轻松姿态截然不同,此刻的他却是出奇的安静。
他仿佛并不属于这个梦境故事的时间线,只是一个偶然闯入这最终幕的、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的旁观者。
无论是跪地的守护者还是肃立的军团,都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唯有洛迦,这个同样来自“外部”的观测者,看到了他。
吟游诗人似乎感应到了洛迦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望了过来。
那双曾经充满戏谑与洞察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丝毫轻浮,只剩下一片仿佛看尽了无数故事起落、繁华与凋零后的、沉淀下来的疲惫与感伤。
他没有走向洛迦,依旧倚着石柱,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不再是那种邀请听众的表演式语调,而是像朋友间的低语,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直接传入洛迦的耳中,或者说,意识里:
“暴风雨之后的沉寂……”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整个庄严、完整却死寂的顶层,扫过那飘零的白花,扫过王座与英灵,最终,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轻声叹道:“总是令人悲伤不已,不是吗?”
他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荡漾开一圈涟漪。
没有评价,没有解说,只是陈述着一个简单而永恒的事实。
再激昂的征战,再辉煌的荣光,再深刻的执念与挣扎,当一切尘埃落定,留下的,往往并非是胜利的狂喜,而是这样一片……充斥着回忆与虚无的、令人心碎的沉寂。
这句话,仿佛为整个梦境,为奥瑞斯九世、阿特拉斯、阿尔特留斯以及所有帝国英灵的故事,写下了最后的注脚。
随着他话音落下。
那飘落的纯白花瓣雨,开始变得稀疏。
阿特拉斯与阿尔特留斯那凝实的身影,开始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般,缓缓变得透明。
肃立的军团英灵们,如同褪色的壁画,轮廓逐渐模糊。那宏伟完整的穹顶、华丽的琉璃、光洁的黑曜石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去色彩与质感,如同溶解在水中的墨迹。
吟游诗人深深地看了洛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故事结束了,该醒了。”
随即,他的身影也率先一步,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正在消散的梦境背景之中。
洛迦感到一股巨大的抽离感袭来,眼前的景象飞速倒退、模糊、破碎……
下一刻。
他猛地睁开双眼,从沙发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窗外,是天光破晓的晨曦和苏醒的都市。
梦境结束了。
但那庄严与悲凄的景象,那两位守护者最后的誓言,那飘零的白花,以及吟游诗人那句带着无尽忧伤的低语——
“暴风雨之后的沉寂,总是令人悲伤,不是吗?”
这一切,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带来一阵阵沉重而绵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