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战坦克的引领下,装甲车队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碾过指挥部外围最后一段破碎的路面,缓缓驶入被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的驻地大门。
沉重的引擎声仿佛是归来者无力的叹息。
车辆停稳的瞬间,早已聚集在空地上的留守人员——无论是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是文职、后勤人员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几辆布满爪痕、弹孔和干涸血污的车门。
期盼、担忧、恐惧……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织、碰撞。
站在所有人群最前方的,正是指挥官林璇。
她依旧身姿笔挺,制服一丝不苟,但紧抿的唇线和那双锐利眼眸中难以掩饰的凝重,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哐当!”
第一辆车的后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率先涌出,让离得近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首先被抬下来的,是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的“蛮王”王啸。
他庞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沉重,需要四名壮硕的战士才能小心翼翼地将他挪到担架上。
那柄沾满污秽的巨大齿轮被随手扔在一旁,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是相互搀扶着、踉跄走下的利剑小队幸存者们。
他们的作战服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和绿色的粘液,防毒面具被扯下,露出的是一张张写满疲惫、痛苦与麻木的脸。
几乎人人带伤,简单的绷带渗着刺目的红。
李琦在孔为国的搀扶下走了下来,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鲜血糊了半张脸。
他推开孔为国想要继续搀扶的手,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留守的战友,最终定格在林璇脸上,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陈医生跟在最后,他的白大褂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臂上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
他一下车,就朝着医疗区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等候在那里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上前,开始接手伤员。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驻地。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稀疏的人数,看到了空着的位置,看到了幸存者眼中尚未散去的恐惧与悲伤。
牺牲,不再是报告上的数字,而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空缺。
林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归来的面孔,清点着人数,当她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却已永远缺席的位置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迈步上前,走到了李琦和众人面前。
她没有立刻询问战果,而是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全体都有!向英勇作战、光荣归来的战友,敬礼!”
“唰!”
在场所有军人、A.c.t.人员,无论岗位,齐刷刷地抬起手臂,致以最庄严的军礼。
无声的敬意与哀悼在空气中流淌。
礼毕。
林璇的目光这才落在李琦身上:“李队长,简报。”
李琦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用沙哑干涩的声音汇报道:“报告指挥官!第十次突击行动……失败。”
“我部奉命护卫洛迦顾问深入目标区域,推进至距核心节点约四百米处……遭遇极其猛烈抵抗,利剑小队……减员超过三分之一,随行觉醒者小队成员,刘云、薛炆牺牲……”
每报出一个数字,他的声音就低沉一分,周围留守人员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未能摧毁节点,但……”李琦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洛迦,“洛顾问凭借其特殊能力,获取了关于瘟疫核心的重要情报!”
“初步判断,节点并非纯粹能量构造,可能是某个生命体或是能量体,其形成与守夜人历史及某种强烈执念有关!强行摧毁可能引发未知风险!”
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那个站在队伍边缘、脸上还带着血迹和疲惫的年轻人身上。
他竟然……带回了情报?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
林璇锐利的目光也转向洛迦,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重视。
“洛顾问,”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你确定?”
洛迦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确定。指挥官。那核心……更像是一个被扭曲的意识,源于等待与绝望。净化它,可能需要……了结那份执念,而非毁灭。”
林璇瞳孔微缩,迅速消化着这颠覆性的信息。
她看着伤亡惨重的队伍,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看似普通却带来意外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
随即,她果断下令:“所有伤员立刻接受治疗!李队长,孔副队,你们先行休整,两小时后向我做详细汇报!参谋部,立刻根据新情报,重新评估行动方案!”
命令下达,人群开始有序却又沉重地散开。
林璇最后深深地看了洛迦一眼,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洛顾问,你也先去处理一下伤势,休息。一小时后,我需要知道你所获得的一切细节。”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说完,她转身,大步走向指挥部,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背负着整个枫城未来的重量。
幸存的战士们被同伴搀扶着离开,洛迦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忙碌而悲伤的景象,感受着肩头那份骤然增加的、沉甸甸的责任。
他带来的情报,是希望的火种,但这火种,却是由鲜血与生命换来的。
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地面上几滩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试图掩盖血腥,却只形成了一种更加刺鼻的混合体,萦绕在每个人的呼吸里。
陈医生早已被医护人员拉走,他手臂的伤势需要立刻重新处理,更重要的是,他那“弱点洞悉”的能力和冷静的头脑,在评估新型怪物和伤员情况方面不可或缺。
洛迦和雷子两人,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拴着,默默地朝着分配给觉醒者和重要人员的临时休息区走去。
那是一片由厂房角落隔出来的区域,摆放着简单的行军床和物资箱。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雷子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暗红色和绿色粘液、微微颤抖的手。
他之前战斗时的亢奋和狠劲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的虚脱感和隐隐的后怕。
他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但那污迹仿佛已经烙进了皮肤纹理。
洛迦则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过热的机器,虽然疲惫欲死,却无法停止运转。
牺牲者的面孔、怪物猩红的瞳孔、那片扭曲的能量场、以及脑海中不断回响的“执念”与“了结”……各种画面和信息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
他们走到休息区最里面两张相邻的行军床边,几乎是同时瘫坐下去,沉重的装备发出闷响。
雷子从床底摸出半瓶矿泉水,拧开,先递给洛迦。
洛迦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灼的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生理上的不适,但心里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他把水瓶递还给雷子。
雷子接过,也喝了一大口,然后死死攥着水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盯着地面,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刘云那家伙……平时训练总偷懒……还说……等这次任务结束,要请假回去看他刚出生的闺女……”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能再说下去。
洛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点腼腆笑容的年轻觉醒者,他的能力是制造小范围的冰雾,在之前的突击中曾数次延缓了怪物的攻势。
听雷子说他女儿的照片,还曾被他偷偷拿出来,带着初为人父的骄傲给大家看过。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留在了那片被诅咒的浓雾里。
“还有大蚊子……冲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能不能回来……”雷子继续喃喃着,像是在说给洛迦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压抑的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过了许久,洛迦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由钢架和旧帆布构成的简陋顶棚,声音低沉而坚定:
“正因为他们回不来了……我们才更不能白费了他们用命换来的机会。”
雷子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洛迦。
洛迦转过头,与他对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看到了一些东西,雷子。”
“那核心……不是简单的怪物,它背后有故事,有……遗憾。林指挥官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悲伤上。”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情报在这里。我必须尽快把它理清楚,找到了结那东西执念的方法。否则,今天的牺牲,就真的毫无意义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像刘云,像大蚊子一样……”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雷子听懂了。
悲伤和愤怒是燃料,但不能让它们烧毁理智,而是应该将它们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雷子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眼神里的恍惚和痛苦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的决心。
“妈的,你说得对。”他站起身,走到洛迦面前,“牢伽,你需要什么?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洛迦看着好友重新振作起来,心中微暖,摇了摇头:“现在不需要。你先休息,恢复体力。我也需要……静一静,好好整理那些信息。”
雷子点了点头,没再打扰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开始默默拆卸和清理自己的装备,动作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只是更加沉默。
洛迦重新靠回行军床冰凉的支架上,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声音渐渐远去,医疗区的嘈杂、车辆的引擎、人员的走动……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