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的夜幕,早早笼罩了建康城。靖国公府书房内,灯烛只燃了半数,刻意营造出一种主人已然安歇的假象。萧玄独坐案前,并未处理公务,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那枚冰冷的鸾鸟衔珠徽记,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思绪早已飞向了皇宫深处那更加幽暗的漩涡。
与王源的彻底决裂,鸾台信物的惊现,都像是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让他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对手隐藏在迷雾之后,手段老辣,根基深厚,远非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可比。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就在他凝神推演各种可能性之时,窗外极其轻微地传来三声鸟鸣,两长一短,正是“隐鳞”夜间传递紧急情报的暗号。
萧玄眸光一凝,低声道:“进。”
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灵猫般滑入,落地无声,正是墨九。他手中并未持有常见的竹管密信,而是带着一身冰冷的夜露气息。
“主公,”墨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北面来人了,是拓跋皇姑的信使,受了伤,情况紧急,坚持要当面见您。”
拓跋月?萧玄心中一凛。自从三方罢兵后,北魏国内似乎也有事务需要她回去处理,双方虽保持联系,但动用如此紧急的渠道,甚至信使受伤,定然是出了大事!
“人在何处?带过来!小心戒备!”萧玄立刻下令。
片刻后,两名“隐鳞”队员搀扶着一个浑身裹在脏破皮袄里、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汉子走了进来。那人脸上满是冻疮和污垢,嘴唇干裂,一条胳膊用简陋的木板固定着,吊在胸前,显然经历过一番艰苦跋涉和厮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到萧玄,立刻挣扎着要行礼。
“不必多礼!看座!拿水和小参丸来!”萧玄上前一步,制止了他。此人他有些印象,是拓跋月身边一名极为得力的亲卫队长,名叫阿木汗,骁勇忠诚。
阿木汗被扶着坐下,贪婪地喝了几口水,又吞下参丸,缓过一口气,这才用带着浓重北魏口音的官话,急切地说道:“萧都督!皇姑……皇姑命我拼死前来!有……有天大的事禀报!”
他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但眼神中的焦急和惊惶却毫不作假。
“慢慢说,何事如此紧急?”萧玄沉声问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阿木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起来:“十天前,我们的人,在边境……边境黑风峪附近,截获了一伙形迹可疑的商队。他们……他们根本不是商人!交手之后,发现他们身手极好,像是军中好手,护着中间一个文士模样的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们死了好几个弟兄,才勉强拿下他们。那文士……眼看逃脱无望,竟……竟咬毒自尽了!但我们从他贴身衣物里,搜出了这个!”
说着,他用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从怀中贴肉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
那并非书信,而是一枚只有半个拇指大小的黑色令牌,质地非金非铁,触手冰凉,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的篆文刻着一个“墨”字,背面则是一幅微雕的星图。
萧玄接过令牌,入手瞬间,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这种令牌,他前世身为“孤鸾”时,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下见过图样!这是北齐皇室暗卫“墨鸦”的身份令牌!唯有直属皇帝或皇子的顶尖暗卫,才有资格持有!“墨”字代表其归属,“星图”则是其编号和权限!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认得,更别说仿造!
北齐皇室暗卫,冒充商队,潜入北魏?所为何事?
阿木汗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我们查验了那些被杀护卫的尸体,虽然他们伪装得很好,用的也是普通刀剑,但……但从一些习惯和身上残留的纹身痕迹看,其中两人,极有可能是……是南梁太子东宫的旧部!”
太子旧部?!护送北齐皇室暗卫?!
萧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还有……”阿木汗喘着气,继续道,“那个自尽的文士,虽然没找到直接身份证明,但他临死前,用最后气力试图毁掉的一封密信残片,被我们抢下一角……上面……上面只有零星几个字,似乎是用密文写的,我们的人勉强破译出几个词……‘大殿下’、‘允诺’、‘宫廷’、‘七……’”
大殿下!指的是北齐大皇子!
允诺!宫廷!七……很可能是指那位潜伏在景侯军中的北齐七皇子!
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惊雷般在萧玄脑海中炸响!
北齐大皇子的使者,由南梁太子旧党护送,秘密潜入北魏?他们想干什么?与北魏内部某些势力勾结?但为何又要提及“宫廷”和“七”?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形成!
北齐大皇子与南梁太子旧党有勾结!而他们的阴谋,似乎不仅限于外部,更直接指向了南梁的宫廷内部!那位神秘的北齐七皇子,恐怕只是整个庞大阴谋中的一环!真正的黑手,或许一直隐藏在看似风平浪静的建康皇宫之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王源的深夜拉拢和威胁……
鸾台神秘出现的徽记……
太子旧党与北齐使者的密会……
指向宫廷的密信碎片……
真相的轮廓,在浓雾中逐渐显现,却更加令人心惊胆寒!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藩王造反!这是一场里应外合、蓄谋已久、旨在彻底颠覆南梁江山的惊天阴谋!牵扯其中的,不仅有叛乱的景侯、虎视眈眈的北齐,更有南梁朝堂之上,甚至宫廷之内,身份极高的人物!
太子?!他是否知情?还是……他本身就是参与者之一?那位病重的皇帝呢?三皇子呢?
萧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发现自己之前所以为的凶险,不过是冰山一角!
“皇姑得知此事,极为震惊!”阿木汗的声音将萧玄从巨大的冲击中拉回,“她让我务必亲口告知都督,此事千真万确!北魏境内,她已下令彻查与那伙人接触过的所有势力。她让您千万小心,南梁宫廷之内,恐有巨变!北齐所图,绝非仅仅是扶植一个景侯那么简单!”
萧玄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墨鸦”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阿木汗,多谢你,多谢皇姑!这份情谊,萧某铭记于心!”他声音沙哑,却异常郑重,“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阿木汗挣扎着站起来,“消息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皇姑还等我的回信,我不能久留。”
萧玄知道形势危急,也不挽留,立刻命令墨九:“安排最可靠的路线和人手,护送阿木汗兄弟安全返回北魏!将我们库中最好的伤药和盘缠备上!”
“是!”
很快,阿木汗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只剩下萧玄一人,以及那枚令牌和脑海中惊涛骇浪般的信息。
拓跋月的这封信,如同在北魏境内点燃的一道烽火,照亮了隐藏在更深处的黑暗,也将南梁宫廷的重重疑云,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狰狞。
线索,终于指向了那最不可能,也最致命的地方。
萧玄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重重殿宇,看清其中隐藏的鬼蜮伎俩。
“太子旧党……北齐大皇子……宫廷……”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的震惊与骇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锐利和决绝。
既然你们把手伸得这么长,把网织得这么大。
那就别怪我……
把这天,捅个窟窿!
他猛地关上窗户,转身走向书案,声音冷冽如刀:
“墨九!”
“属下在!”黑影应声而现。
“让我们的人,从今天起,给我盯死东宫所有旧人,特别是与王源往来密切者!还有,想办法查一查,近期宫内是否有异常的人员调动,尤其是与鸾台、与宿卫相关的任何细微变动!”
“是!”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