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峰走到一个无人注意的墙角,背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叽喳!”
一声轻鸣,麻雀分身从他手中振翅而起,视野瞬间拔高。
灰色的瓦片,纵横交错的晾衣竹竿,弄堂里特有的煤烟味和饭菜香……整个世界都变得立体而鲜活。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人流中,再次锁定了那个拎着旧菜篮的萧索背影。
麻雀悄无声息地跟在半空中,像一个最忠实的影子。
只见那位大妈拐了七八个弯,最终钻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破败的死胡同,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走了进去。
麻雀轻巧地落在对面房顶的屋脊上,歪着头,透过那扇没有糊严实的窗户纸缝隙向里望去。
屋里很暗,陈设简陋到堪称家徒四壁,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大妈将菜篮放在桌上,从里面珍而重之地捧出剩下的山芋干,放进一个漆皮剥落的铁皮饼干盒里,用力盖紧了盖子
随后,她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水,颤巍巍地端到床边,俯下身,对着床上的人低声安抚起来,床上那人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声音嘶哑而无力。
看到这一幕,沈凌峰瞬间明白了。
他手上这块干硬的山芋,正是这位大妈从自己口中,省出来的一份救命粮。
一个盘旋,麻雀精准地飞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
它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在门上啄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有谁在敲门。
屋里传来大妈警惕的询问声:“谁啊?”
麻雀分身趁着这个空档,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了几条三指来宽的小鲫鱼,丢在了门槛内侧,然后翅膀一振,瞬间消失在了屋檐之后。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
大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
她正要关门,却一眼瞥见了脚下那几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
“哎呀!”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是哪来的鱼?天上掉下来的?”
沈凌峰的神识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翘起。
他转过身,将手里剩下的大半块山芋干,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
这一次,他竟品出了一丝久违的甜意。
…………
“招娣姐姐,这鸡什么时候才能下蛋?”
苏婉歪着脑袋,问着身边的刘招娣。
还没等姐姐回答,边上的刘秋生就抢着开了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妈说了,这鸡啊,得吃好的才能下蛋!要不我们去抓点虫子来喂鸡?”
刘招娣一把拉住弟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苏婉笑了笑,“小婉你别听他瞎说,这鸡刚来,还没养熟呢。秋生,不许乱跑,当心摔了!”
刘秋生不服气地撅着嘴:“本来就是嘛!不吃饱,哪有力气下蛋!”
自从早上来石头小院,发现多了四只芦花鸡之后,这三个小家伙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那个临时搭建的鸡棚。
童言无忌,引得旁边播菜种的郑秀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婉儿,秋生哥哥说得对,人要吃饱饭才有力气,鸡啊,也要吃饱了才会下蛋。”
坐在水井边正在处理鱼的刘小芹闻言,从地上捡起一把鱼内脏装进搪瓷盆里,对小家伙们招了招手,“来,拿着这个去喂鸡,这可是好东西,保管它们吃了多下蛋!”
刘秋生眼睛一亮,也不怕腥,伸手就去接那个搪瓷盆,嘴里嚷嚷着:“我来我来!我喂的鸡肯定第一个下蛋!”
“秋生,你慢点!”刘招娣在后面叮嘱着,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秋生哥哥,我也要喂。”苏婉也小跑着跟了上去,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想要抓一把。
刘秋生像护着宝贝一样把搪瓷盆往怀里一揽,得意道:“不行,这是我的!我先喂!”
“你个小气鬼!”苏婉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好了好了,”刘招娣从盆里捏起一小块鱼肠,递给苏婉,“给,小婉,你拿这个喂。”
苏婉这才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捏着,用力朝鸡棚里丢了过去。
四只芦花鸡立刻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一阵猛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满足声。
“吃了!吃了!”苏婉开心地拍着小手。
刘秋生也不甘示弱,把盆里剩下的鱼内脏一股脑全倒了进去,引得几只鸡争抢得更欢了。
院子里,一时间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和鸡群的啄食声,与郑秀、刘小芹脸上欣慰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画面。
“什么事这么高兴?”
一道憨厚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陈石头拉着黄鱼车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个小不点儿——沈凌峰。
“石头哥!”
“石头哥哥!”
“小陈兄弟!”
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陈石头把车往院门边一停,从车斗里抱出两个大西瓜,憨笑着说道:“先放水井里冰一下,等会吃。”
“哇!西瓜!”
刚才还围着鸡棚打转的三个小家伙,瞬间被这两个翠绿滚圆的大西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刘秋生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石头哥,西瓜甜不甜?”他第一个冲了过来,围着陈石头,眼睛放光。
“甜!我在供销社里挑了好久,肯定甜!”陈石头憨厚地笑着,小心翼翼地把两个西瓜抱下来,在井边打了桶水,细细地冲洗干净,然后用系着麻绳的网兜装好,慢慢地沉入了冰凉的井水里。
“石头哥,供销社那边怎么说?他们要不要我们的鱼干?”
问话的是刘小芹,她手里还拿着条鱼,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
陈石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声音洪亮地回答:“小芹,你放心!供销社的王主任看了咱们的鱼干,直夸品相好。她给我们八角钱一斤,还说有多少要多少!”
“八角钱一斤?!”
刘小芹的手一哆嗦,手里那条处理了一半的鱼“啪”地一声掉回了盆里,溅起几滴水珠。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八……八角?石头哥,你没开玩笑吧?”
旁边的郑秀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真的假的?供销社收东西可挑剔了,这鱼干能给到这个价钱?”
要知道,供销社里卖的活鱼,一斤也才三角钱,收进来的时候更是只给一角五。就算三斤活鱼才能晒出一斤鱼干,光是鱼的本钱也才四角五分钱。再把费的盐巴、调料和功夫都算进去,卖个六角钱一斤都算是顶好的价钱了。现在一下子给到八角一斤,这利润也太高了。
自从有了地笼,每天的渔获就没少过六百斤。
其中四百斤是固定供给造船厂和红星饭店的,剩下的两百多斤,便按照沈凌峰的提议,全都拿来晒了鱼干。
这清理晾晒的活计,几乎全由刘小芹和郑秀两人包揽,所以沈凌峰早就定下,鱼干卖出的钱,她俩可以各拿一成的分红。
郑秀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三斤晒一斤,两百斤活鱼就是将近七十斤鱼干。一斤八角……那一天下来,光是卖鱼干就能挣五十多块钱?!而她自己能拿到一成的分红,那就是五块多钱!
一天五块多!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多块!
“咕咚。”
郑秀咽了口唾沫,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脚下都有些发软,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竹架子,她恐怕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一百五十多块钱一个月……那是什么概念?造船厂里八级工的老师傅,一个月累死累活,不也就一百块出头吗?自己一个过去只能打点零工维持生计的寡妇,一天就能挣到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钱?
“石头哥……这……这不是真的吧?”刘小芹也回过神来,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哎哟”叫了一声,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陈石头看着两人震惊的模样,咧着嘴,黝黑的脸上满是自,用一种“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把沈凌峰早就教给他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王主任说了,咱们的鱼干,跟别人家晒的那些不一样。”
“她说咱们这鱼干,条条都开膛去鳞,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鱼鳃都抠掉了。用盐也恰到好处,既能存得住,又不会咸得发苦。最关键的是,她说咱们的鱼干闻起来没有一点腥味,反而有股子说不出的清香。她说这种品相的鱼干,不是摆在柜台上卖给普通老百姓的,是专门用来做‘特供’的,要送到市里给那些大领导、大专家尝鲜的!”
这番话,陈石头说得磕磕巴巴,但意思却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郑秀和刘小芹的耳朵里。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震撼。
干净?去腥?清香?
这些不都是沈凌峰手把手教她们做的吗?
尤其是为了让鱼干没有腥味、增加清香,他还特意加了白酒和一些其它调料,一起浸泡鱼身。
这年头,哪家晒鱼干有这么讲究的?
别说用白酒了,寻常人家连多放一把盐巴都舍不得,生怕浪费了。
当初沈凌峰让她们这么做的时候,两人心里还直犯嘀咕,觉得这纯粹是瞎胡闹,糟蹋东西。要不是沈凌峰执意要这么做,她们俩早就按老法子随便抹点盐巴晒上了。
可现在……现在她们才明白,这哪是什么糟蹋,分明是点石成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