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春山里的合奏
丫蛋的录音笔里,藏着整个春天。
清明刚过,山樱落了满院,她蹲在教室后墙根,对着麦克风轻声说:“苏老师,您寄的谱子我看懂了——那个跳音,我练了三天,现在能吹得像山雀叫了。”说完举起口琴,吹了段带着颤音的调子,尾音故意扬得老高,像要追上掠过屋顶的鸽子。
录音笔沙沙转着,录下她跑向竹林的脚步声。新抽的竹笋裹着露水,她对着竹节吹起笛子,笛声混着竹叶的沙沙声,竟有了几分“风吹竹林”的意境。忽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是村里的孩子举着野草莓跑过,她的笛声猛地拐了个弯,跟着笑声往上跳,像串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水珠。
“丫蛋!苏老师他们来了!”有人在村口喊。
她慌得把录音笔塞进裤兜,口琴还叼在嘴里就往山下跑,被石子绊了个趔趄,爬起来时嘴角沾着草叶,倒引得刚下车的苏清鸢笑出了声。
“跑这么急做什么?”苏清鸢蹲下来帮她摘去头发上的樱花,“我们带了新乐器。”
林玥从车上搬下一个大箱子,打开时,阳光正好照在锃亮的铜管上——是支二手小号,喇叭口还留着前主人的牙印。“知道你想学这个,找修乐器的师傅调过音了,试试?”
丫蛋的手指在冰凉的按键上抖了抖,忽然红了眼眶:“我以为……您只会来参加音乐节。”
“音乐节要等麦子黄了才开,”苏清鸢把小号塞进她怀里,“但春天的合奏,可等不及。”
那天下午,山村里第一次响起了小号声。丫蛋吹得磕磕绊绊,有个长音没兜住,像只受惊的兔子蹿向云端。但林玥用吉他轻轻拨了个和弦,苏清鸢的手风琴跟着铺展开温柔的底色,连村里的老木匠都搬来长凳,用刨子敲着节奏。
孩子们围坐在老槐树下,有人用竹筒敲出鼓点,有人举着野蔷薇当指挥棒,跑调的歌声混着风声,把整个山谷都填得满满当当。丫蛋看着苏清鸢随着旋律轻轻摇晃的肩膀,忽然想起录音笔里的话——原来合奏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要吹得一样好,而是有人能接住你的破音,有人能陪你把调子吹到云里去。
傍晚收拾乐器时,丫蛋把录音笔递给苏清鸢:“这里面有段笛子,是今早对着露珠吹的,您听听像不像‘春水流’?”
苏清鸢按下播放键,笛声里混着露珠滚落草叶的轻响,像有小溪正从心头流过。她忽然提议:“下个月音乐节,我们就演这个吧——不用谱子,就吹山里的声音。”
丫蛋用力点头,看着夕阳把苏清鸢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录音笔里的等待,那些对着山谷练过的调子,都在这一刻有了形状——像老槐树上新长的年轮,圈住了风,圈住了笑,圈住了一整个跑着调却闪闪发光的春天。
那些跑着调的音符落在泥土里,竟像撒下的种子。等麦子泛黄时,音乐节的舞台搭在收割后的田埂上,丫蛋抱着小号站在中央,身后是带着竹笛声的录音笔播放键被轻轻按下——露珠的轻响、竹叶的沙沙、孩子们的笑闹顺着声波漫开来,林玥的吉他和弦像晚风拂过麦浪,苏清鸢的手风琴裹着阳光的温度,而丫蛋的小号声不再发抖,每个破音都像麦粒坠地般扎实,混着远处老木匠刨子敲出的节奏,把整个春天的故事吹向了金黄的田野。
散场时,有个城里来的乐评人举着录音设备追上来:“这是我听过最特别的合奏——像把整个山林都搬进了旋律里。”丫蛋摸着小号上的牙印,忽然明白苏清鸢说的“山里的声音”是什么——不是完美的音阶,而是风吹过每片叶子的不同声响,是每个不完美却鲜活的瞬间,被小心翼翼地收进时光的录音笔,最终酿成一首属于土地和春天的歌。
后来那支录音笔被挂在村头的老槐树上,风吹过时,里面的笛声会跟着树叶一起轻响,路过的人都说,这树在唱自己的歌呢。而丫蛋知道,那是春天的合奏从未结束,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年轮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