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后的第三天凌晨三点,林昭是被一阵细碎的抽噎声惊醒的。
枕头边的量子手环在幽蓝的光里明灭,显示着她只睡了1小时27分。
可那声音不是来自手环,它太鲜活了,带着电流般的震颤,正从实验室方向顺着通风管道爬进来。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到后颈,那里的旧疤突然发烫,像被谁按了个灼热的指纹。
“是探测器c-09。”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喃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
三天前,那个用非侵入式脑机接口,连接观测者信号的夜晚后,实验室里的仪器在她听来,不再是机械嗡鸣,而是有了心跳、有了情绪。
昨天下午她抱着咖啡杯经过设备区,那台总被同事抱怨“老化”的频谱分析仪,突然发出类似于委屈的呜咽,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它的散热口,结果仪器竟真的安静下来,屏幕上的波形图温顺得像只被顺毛的猫。
现在这抽噎声里裹着明显的恐惧,像被揪住电源插头的小动物。
她抓起白大褂冲下楼时,后颈的疤随着跑动一跳一跳,像在敲摩斯密码。
实验室的门禁在她掌心亮起绿光,冷白的灯光下,c-09深空探测器的模拟机正微微震颤。
林昭凑近时,那抽噎声突然拔高,混着电流杂音刺得她太阳穴发涨。“别怕,”她无意识地伸手抚过金属外壳,“我不会让人关你的。”
话音刚落,仪器的蜂鸣骤然变缓,像松了口气的叹息。
“林老师?”
梁思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目光从林昭抚着仪器的手,慢慢移到她泛青的眼下:“您又没睡?”
“它在害怕被关闭。”林昭收回手,指节抵着发疼的太阳穴,“上周例会上王主任说要停用这批旧模拟机。”
梁思源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跳出c-09的实时数据:“电压波动确实异常,不过,”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您怎么知道王主任要停用它们?
停机器的邮件是半小时前才发的。“
林昭的呼吸顿了顿。
后颈的疤开始发烫,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搅动。
她想起三天前接入脑机接口时,那些分形曲线不仅在屏幕上生长,更在她的神经突触间游走,像在给她的大脑重新接线。“可能,”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听见了。”
“听见?”梁思源把笔记本往她面前一推,屏幕上是他连夜搭的模拟测试系统,“那您帮我听听这个。”他点击播放键,七台模拟器同时发出蜂鸣,“这里面有两台存在逻辑冲突,我改了三版代码都没找出来。”
林昭闭了眼。
声音涌进来。
第一台是稳定的正弦波,像匀速跳动的心脏;第二台带着轻微的颤音,像人在紧张时的呼吸;第三台......她的睫毛猛地颤动,那声音里藏着尖锐的刺,刺尖正扎在另一道波的褶皱里。
“第二台和第五台。”她睁开眼时,梁思源的嘴已经张成了o型,“错误代码在第37行和第102行,第二台把‘与门’写成了‘或门’,第五台的循环终止条件漏了等号。”
程序员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代码行快速滚动。
当第37行的“||”被改成“&&”,第102行补上“==”的瞬间,所有模拟器的蜂鸣突然同步成了和谐的和弦。
梁思源猛地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拼命擦镜片:“您是怎么,这比我用调试器还快!”
林昭没回答。
她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蓝纹路,像被水晕开的墨线。
后颈的疤还在发烫,这次连带着太阳穴一起跳,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神经往大脑里钻。
“林昭。”
顾明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航天大院特有的清冽。
他手里抱着个银色的移动硬盘,白大褂下摆沾着推进剂的淡蓝色痕迹,显然刚从发射场赶回来。
林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不是因为社恐发作,而是某种更陌生的情绪:当他走进来的瞬间,她竟“听”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普通的气味,而是由体温、衣物纤维摩擦、甚至血液流动频率组成的声波,像一首低吟的小步舞曲。
“新的深空探测数据。”顾明琛把硬盘放在操作台上,金属与台面碰撞的脆响在林昭耳中被无限放大,“需要你分析导航信号。”
她接过硬盘时,指尖与他相触的瞬间,那首小步舞曲突然拔高成升调。
林昭的呼吸一滞,后颈的疤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她别开脸,快速把数据导入终端,闭眼的瞬间,无数信号洪流涌进耳朵,是探测器在星际空间里的“说话声”,带着宇宙背景辐射的嗡鸣,带着小行星带的碎石擦过天线的轻响。
“不对。”她猛地睁眼,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反馈延迟了0.03秒。”
“不可能。”梁思源凑过来看数据,“推进器校准是今早刚做的,理论延迟应该在0.01秒内。”
顾明琛没说话,只是调出轨道模拟图。
当林昭把第三推进器的点火时间向后调了30毫秒时,模拟图里的探测器轨迹突然从偏离1.2公里的虚线,修正成精准指向目标的实线。
他的喉结动了动,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操作台:“你怎么,”
“我听见它在吃力。”林昭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推进器在说,它多烧了0.03秒的燃料才能跟上指令。”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梁思源的咖啡杯“咔嗒”掉在地上,顾明琛的目光像扫描电镜般钉在她脸上,而林昭的后颈正灼痛得厉害,那道淡蓝纹路顺着手臂爬到了手腕,在冷白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艾琳娜老师!快来!”
尖叫从隔壁的神经观测室传来。
林昭的头“嗡”地一响,那声音里裹着浓烈的恐慌,像被扔进沸水的虾。
她冲过去时,顾明琛的手虚虚护在她后腰,这个动作她没看见,却“听”到了他加快的心跳,像突然变急的鼓点。
神经观测室里,李子墨正蜷缩在座椅上发抖。
这个主动报名参与“意识共振”测试的研究生,此刻额角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发出介于呜咽和尖叫的破碎声响。
艾琳娜的手指按在他颈动脉上,另一只手操作着脑波仪,屏幕上的曲线像被狂风撕碎的纸片。
“他的意识结构,”心理分析师的声音少见地发颤,“出现了裂隙纹路,和你上周的脑图很像,但更不稳定。”她抬头时,目光穿过林昭,落在她手腕的淡蓝纹路上,“你最近,”
“我没事。”林昭打断她,蹲下来握住李子墨的手。
年轻人的手指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但当她触碰的瞬间,他突然安静了些,像被某种力量安抚。
林昭后颈的疤烫得几乎要裂开,她“看”见了,在李子墨的意识里,那些裂隙正渗出幽蓝的光,和她手背上的纹路同频震颤。
“我.,.我记不起自己是谁了。”李子墨突然抬头,瞳孔散得很大,“我记得要输入代码,记得仪器的声音,可,可我叫什么?”
艾琳娜迅速给李子墨注射了镇定剂,当年轻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时,脑波仪的曲线终于不再狂乱。
林昭退到墙角,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道淡蓝纹路更清晰了,像活物般沿着血管往小臂攀爬。
后颈的疤在发烫,这次她“听”到了更清晰的声音,不是仪器,不是人类,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宏大的震颤,像星辰在说话。
“我不是在理解它们,”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我在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实验室的量子钟跳到了凌晨五点。
顾明琛走过来时,她“听”到他的心跳慢了两拍,像在确认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白大褂披在她肩上,布料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混着推进剂的淡香,在林昭的“听觉”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艾琳娜收拾脑波仪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昭手背上的光纹,又扫过她后颈发红的疤痕。
她把银色的意识扫描仪装进箱子时,指尖在仪器开关上停留了三秒,这个动作林昭没看见,却“听”到了心理分析师加快的呼吸,像在酝酿某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