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卫的行动彻底转入地下。明面上,对刘明远案的调查因仵作“意外”身亡而陷入僵局,京兆府与刑部的联合查探也渐渐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以“积年旧案,线索不足”为由暂时搁置。朝堂之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偶尔几个御史还会提及此事,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猊卫最精锐的暗探,如同无声的鱼,潜入了京城最阴暗的角落,以及通往边境的各条隐秘路径。沈锦凰坐镇衙署,每日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密报,在那张巨大的舆图上,不断标注、连线,试图勾勒出那条隐藏至深的暗线轮廓。
萧绝的身体日渐康复,已能完全如常处理朝政。他与沈锦凰的配合愈发默契,朝堂议事时,他掌控大局,沈锦凰则往往能在他定下基调后,提出精妙的补充或具体的执行方案,尤其在涉及军务机要和情报分析时,她的作用愈发凸显。两人之间无需多言的信任与日渐深厚的情谊,在波澜云诡的朝局中,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这一日,沈锦凰正在枢密院处理一份关于沿海水师换防的文书,镇国公沈渊缓步走了进来。他屏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沈渊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为人父的骄傲,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他在女儿对面坐下,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锦凰,近日朝中关于你的非议,虽不似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却并未停歇。”
沈锦凰放下笔,抬眼看向父亲,神色平静:“父亲指的是哪些?是说女儿倚仗猊卫权势过甚,还是说女儿在枢密院过于咄咄逼人?”
沈渊叹了口气:“都有。更有甚者,将刘明远案调查受阻,也隐晦地归咎于你办案不力,或是……有意包庇某些线索。”他压低了声音,“太子那边,近来与几位宗室元老走动频繁,德王更是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女子涉足军机,终非长久之计,易使纲纪松弛。他们这是在造势啊。”
沈锦凰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们除了拿着‘女子’二字做文章,搬弄‘祖制’压人,可还能拿出些新鲜的说辞?刘明远案,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至于包庇……”她顿了顿,没有将猊卫的暗中行动告知父亲,并非不信任,而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清者自清。”
“为父自然信你。”沈渊目光凝重,“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东宫毕竟占着储君名分,德王等在宗室中威望不低。他们若联起手来,能量不容小觑。你与王爷……虽得陛下信重,但陛下如今……唉,总之,万事需得小心,切莫授人以柄。”
父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就在沈渊与沈锦凰谈话后不久,太子一系的反击,便以一种看似“光明正大”的方式到来了。
次日朝会,议题进行到一半时,德王手持玉笏,出列朗声道:“摄政王殿下,诸位同僚。北戎之事已了,边境暂安,然我军备经此一役,亦需整饬加强。老臣以为,枢密院肩负军国重责,现今人员建置,是否应有所调整,以便更高效运转?尤其某些新设参赞之位,权责未明,恐影响决策效率。”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几名官员附和。话语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直指沈锦凰这个“权责未明”的枢密院副使参议。
太子萧承煜此时亦温声开口:“王叔所言,不无道理。枢密院乃军机要害,确需权责清晰,各司其职,方能如臂使指。沈参议才干出众,然毕竟初入枢密,于军务积弊或有不谙之处。孤以为,或可让沈参议先专注于猊卫事务,待日后更为熟稔军机,再行参赞,亦不为迟。”
这番话,看似体贴,实则是想将沈锦凰排挤出枢密院的核心决策圈,将她重新限制在“情报头子”的位置上。
朝堂之上,目光再次聚焦于沈锦凰与萧绝身上。
萧绝面色不变,目光淡淡扫过德王与太子,并未立即开口。他在等,等沈锦凰自己的回应。
沈锦凰心知,此刻绝不能退让。她稳步出列,面向御座方向(虽皇帝昏迷,礼仪依旧)及萧绝、太子,声音清晰沉稳:“德王殿下、太子殿下关心枢密院事务,臣感佩于心。然,臣受皇命参赞军机,自当恪尽职守。权责是否明晰,不在官职新旧,而在其人所行之事,是否于国有利,于军有益。”
她目光转向众臣,不卑不亢:“落鹰峡光复,北戎退兵签约,其间情报分析、策略建言,臣是否尽到了参赞之责?西南羁縻州之事,若依最初调兵之议,此刻边境恐已烽烟再起,臣之谏言,是否避免了朝廷一场徒耗国力、甚或引发更大动荡的兵灾?若此二事,尚不能证明臣‘熟稔军机’,敢问诸位,何以谓之‘熟稔’?莫非真要如某些人所愿,待到边关失守、将士枉死,方能体现所谓‘经验’之重要吗?”
她言辞犀利,直指核心,以无可辩驳的实绩,将对方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驳斥得苍白无力。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萧绝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沈参议之功,朝廷已有定论。枢密院用人,首重其才,而非其他。参赞之位,权责由孤定夺,目前运转并无不妥。此事,无需再议。”
他一言定鼎,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
德王与太子面色微沉,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悻悻退下。
朝会散去,沈锦凰与萧绝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
“今日应对得不错。”萧绝目视前方,低声说道,“然,彼等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会有更多动作。”
沈锦凰微微颔首,眼神清明而坚定:“我明白。他们越是急于将我排除在外,越是说明,他们害怕猊卫查到的东西,害怕我在枢密院看到的东西。”她侧首看向萧绝,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冷冽的自信,“他们想将我逼回暗处,却不知,猊卫本就生于暗处。明暗之间,我自有分寸。”
萧绝侧目看她,阳光下,她绯色官袍耀眼,眉宇间那份从容与锐气,比任何珠宝都更令人心折。他心中微动,低声道:“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孤顶着。”
沈锦凰心中暖流淌过,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向前走去。宫墙巍峨,将朝堂的喧嚣与暗斗隔绝在身后,却也预示着,下一轮更为激烈的交锋,已在酝酿之中。只是这一次,沈锦凰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的棋子,她已执刀在手,准备迎向任何来自暗处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