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的后撤,并未带来嘉陵府内预期的喘息,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恐慌与绝望在沉默中发酵。齐王萧锐站在城头,望着远处那座森严依旧的官军营寨,沈锦凰的冷静与隐忍,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意识到,那个女子并非怯战,而是在等待,等待他粮尽援绝,等待他军心溃散,等待这嘉陵府从内部自行崩塌。
困兽犹斗,何况他这头盘踞蜀地二十年的枭雄。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再等了!”萧锐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连日焦躁而嘶哑,“沈渊老儿在南面攻势日紧,城中存粮已不足半月,军心……军心你也看到了!”他猛地转身,看向殿内仅存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其坐困愁城,不如拼死一搏!集中所有精锐,趁夜突围!只要拿下沈锦凰,或其首级,官军必乱!届时或可扭转战局,甚至……与北戎联络,另寻出路!”
幕僚闻言,面色惨白:“王爷,突围风险太大!城外官军严阵以待,那沈锦凰用兵如神,恐有埋伏啊!”
“埋伏?哈哈哈!”萧锐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就算是刀山火海,本王也要闯一闯!留在城里,一样是死!传令下去,集结所有黑鸦卫、王府亲卫以及还能战的三千精锐,饱餐战饭,三更造饭,四更出发,从北门突围!目标——望乡坡,沈锦凰的中军大营!”
他这是要行斩首之术,赌上所有筹码,做最后一搏!
夜色深沉,寒星寥落。嘉陵府北门在死寂中悄然洞开,黑压压的叛军精锐如同鬼魅般涌出城门,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微弱的天光,向着望乡坡方向潜行。齐王萧锐一身玄甲,手持长槊,位于中军,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与决绝。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官军斥候眼中。几乎在叛军出城的同时,望乡坡大营内,中军帐灯火通明。
“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齐王狗急跳墙,率精锐向北门而来,距此已不足十里。”韩擎沉声禀报,眼中带着敬佩。沈锦凰早已判断出齐王困兽犹斗,必行险招,这几日明面后撤,暗地里却加强了巡逻与侦查,营寨防御也早已重新部署。
沈锦凰一身银甲,立于沙盘前,神色平静无波。她指尖点向沙盘上一处名为“鬼哭林”的隘口:“此地乃通往我大营必经之路,两侧坡陡林密,正是设伏良所。韩擎,霍刚!”
“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率一千兵马,多备弓弩火箭、滚木礌石,预先埋伏于鬼哭林两侧,待叛军过半,听我号令,截断其首尾,全力绞杀!”
“得令!”
“其余将士,随我坐镇大营,正面迎敌!火炮前置,弓弩居次,长枪列阵!”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清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战,务求全歼叛军主力,生擒齐王萧锐!”
“谨遵将军令!”
四更过半,月隐星沉,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齐王率领的叛军精锐,如同一条沉默的毒蛇,悄然钻入了鬼哭林狭窄的通道。林中寂静得可怕,唯有寒风穿过光秃枝桠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阴森。
萧锐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催促部队加速通过。
就在叛军队伍大半进入伏击圈时——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裂了寂静的夜空!那是官军营地方向发出的信号!
刹那间,鬼哭林两侧山坡上,火把齐明,照亮了叛军惊恐的脸庞!
“放箭!”
韩擎、霍刚同时怒吼!
密集如蝗的箭矢混合着点燃的火箭,如同暴雨般从两侧倾泻而下!滚木礌石轰隆隆砸落,瞬间将叛军队伍截成数段!
“有埋伏!中计了!”叛军顿时大乱,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要乱!向前冲!冲出林子!”萧锐目眦欲裂,挥槊格开一支流矢,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阵脚。他知道,停下就是死路一条,只有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残存的叛军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不顾两侧伤亡,拼命向前冲锋,试图冲破官军在林外的阻击。
然而,当他们浑身浴血、队形散乱地冲出鬼哭林,以为看到生机时,等待他们的,是望乡坡下严阵以待的官军主阵!
沈锦凰立马于阵前,银甲在火把映照下熠熠生辉。她身后,是如林的长枪,蓄势待发的弓弩,以及那几门黑洞洞的、已经调整好射角的火炮。
“齐王萧锐!”沈锦凰的声音穿透战场喧嚣,清晰传来,“你大势已去,还不下马受缚!”
看着眼前军容鼎盛、杀气冲霄的官军,再看看身边所剩无几、人人带伤的残兵,萧锐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但他不甘心!他猛地举起长槊,指向沈锦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沈锦凰!本王与你拼了!杀——!”
他催动战马,带着最后数十名死忠亲卫,状若疯魔般冲向官军大阵,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冥顽不灵。”沈锦凰冷哼一声,缓缓抬起右手。
“火炮,放!”
“砰!砰!砰!”
火炮轰鸣,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入叛军冲锋的队伍中,瞬间犁出几条血肉模糊的通道!
“弓弩,放!”
箭雨如同飞蝗,覆盖了冲锋路径!
“长枪,进!”
如林的长枪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向前推进!
失去了速度、士气和人数的叛军,在这立体而狂暴的打击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瓦解。萧锐身边的亲卫接连倒下,他本人也被火炮的冲击波震落马下,长槊不知飞到了何处。
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轻轻点在了他的咽喉。
他抬起头,看到了沈锦凰那张居高临下、冷若冰霜的脸。
“你……输了。”沈锦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萧锐瘫倒在地,望着灰暗的苍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混合着绝望与解脱的惨笑。
天光破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尸横遍野的鬼哭林,也照亮了官军将士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雷霆一击,叛军主力尽殁,贼首成擒。
持续数月的西南叛乱,至此,终见破晓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