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药材商队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进着,混在其中的沈锦凰,已然恢复了寻常的装束,只是面容依旧做了些修饰,显得平凡无奇。她不再回头,将嘉陵府的惊心动魄与蜀道的重重杀机尽数抛在身后,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尽快返回京城,将铁证呈于萧绝面前。
沿途,她通过猊卫秘密设立的联络点,将蜀中获取的关键信息,尤其是齐王谋反的铁证,以最高密级分批、分路送往京城摄政王府。她本人则随着商队,昼行夜宿,谨慎地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速度虽不及信使,却胜在隐秘安全。
越往北走,空气中属于京畿的干燥与肃穆气息便越浓。当熟悉的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饶是沈锦凰心志坚韧,也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潜龙,终归大海。
她并未直接回府,也未去猊卫衙署,而是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庄园落脚,这里是猊卫的一处安全据点。稍作梳洗,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她便立刻派人前往摄政王府送信。
不过一个时辰,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玄色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入庄园。车帘掀开,萧绝的身影出现在沈锦凰面前。
他依旧穿着常服,但身形似乎比之前挺拔了些许,脸色虽仍带着一丝伤后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神采,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静。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沈锦凰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臣,沈锦凰,参见王爷。”沈锦凰上前,依礼参拜。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拜之中。
“起来。”萧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一路辛苦。”
他并未多言,径直走入内室。沈锦凰紧随其后,霍刚等人则默契地守在外面,确保绝对安全。
室内只剩二人。萧绝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锦凰脸上:“东西呢?”
沈锦凰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收藏、以生命为代价护住的油布包裹,双手奉上:“王爷,齐王萧锐勾结北戎、私蓄甲兵、暗造火器、意图谋反之铁证,尽在于此。另有……涉及先帝时期一桩旧案之线索。”
萧绝接过包裹,并未立刻打开,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做得很好,比孤预想的更好。”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赞许,以及……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他走到案前,缓缓打开油布包裹。当那密信、断佩、人皮地图一一呈现在他眼前时,即便以萧绝的城府,眼中也不可抑制地涌起滔天怒浪与冰冷杀意!尤其是读到苏玉衡绝笔之时,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好一个齐王!好一个皇叔!”萧绝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孤竟不知,他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他猛地合上木匣,抬头看向沈锦凰,目光锐利如刀:“苏玉衡夫妇……是你的生身父母?”
该来的,终究来了。沈锦凰心中一紧,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是。湖底证物与那神秘人之言,皆可印证。臣亦未曾料到。”
她将玉镜湖遇险、得神秘人相助、以及湖底发现证物的经过,详细禀报,唯独隐去了那鎏金香囊球的具体细节,只说是母亲遗物。
萧绝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良久,他才缓缓道:“苏玉衡……孤有些印象,当年确是一位惊才绝艳之人,先帝亦曾赞赏。没想到……他们竟是奉密旨行事,更因此遭此大难。”他看向沈锦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受苦了。”
这一句“受苦了”,含义万千。既指她父母之冤,亦指她此番蜀中之险。
“为王爷分忧,为父母昭雪,臣不觉得苦。”沈锦凰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齐王之事,你如何看?”萧绝将话题拉回眼前最大的危机。
沈锦凰收敛心神,沉声道:“铁证如山,齐王罪无可赦。然其在蜀地经营二十载,根深蒂固,且与北戎有所勾结,若贸然下旨拿问,恐其狗急跳墙,据蜀地而反,则西南震动,北戎亦可能趁虚而入。需以雷霆之势,周密部署,一举擒拿,同时震慑北戎,方可竟全功。”
萧绝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孤所想不谋而合。齐王不同于德王,动他,需谋定而后动。”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点向蜀地,“孤已密令镇国公,暗中调动与蜀地接壤的边境兵马,做出防范北戎异动之姿态,实则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京中……”他冷笑一声,“也该清理一下了。”
他看向沈锦凰:“你带回的证据,至关重要。有此物在,齐王便是瓮中之鳖。不过,在他伏法之前,还有一人,需得小心。”
沈锦凰心领神会:“太子殿下?”
“不错。”萧绝眼神幽深,“德王倒台,齐王事发在即,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孤这位皇侄,近来可是安静得有些反常。”
计议已定,萧绝将证物仔细收好。
“你且在此休息两日,不必露面。孤自有安排。”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沈锦凰应下。她知道,萧绝是要借她“尚未归京”的由头,进行某些布局。
萧绝走到门边,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你父母之冤,孤既已知晓,必会还他们一个公道。苏家……不会白死。”
说完,他掀帘而出,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马车之中。
沈锦凰独自站在室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萧绝最后那句话,在她心中激荡起复杂的涟漪。父母的冤屈有望昭雪,齐王的末日即将来临,这让她感到一丝快意与释然。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太子的反扑,齐王的垂死挣扎,都将是巨大的挑战。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京城的天空高远而清澈,与她离开时并无不同,但她知道,这座城池,即将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她,已然身处风暴之眼。
潜龙归海,非为潜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掀起更大的风浪。
接下来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