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械库的木门轴早就锈了,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长响,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带起的灰尘在斜斜照进来的晨光里跳舞。小远蹲在角落里,膝盖上摊着块粗布,手里捏着柄半锈的短刃。这刃是前几日从西侧废弃营地的断墙下捡的,尺来长,刃身刻着只模糊的狼头,狼眼处镶嵌的铜片早就掉了,只留下两个浅坑,像在眨眼睛。
“你说这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远用拇指蹭了蹭狼头的耳朵,那里的锈最薄,隐约能摸到木头柄上缠着的旧布条,“看这刃口的磨损,像是常年劈砍硬物的,说不定是位巡山的校尉?”
话音刚落,一道淡金色的灵光从短刃的狼眼坑里飘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远挑眉:“你认识?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旧物?”
灵光没应声,只是缓缓落在刃身的缺口处。那缺口斜斜豁开一块,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边缘卷着毛刺。小远立刻会意,摸出随身携带的细砂纸,顺着灵光的指引打磨起来。砂纸摩擦金属的“沙沙”声里,灵光时不时用边缘碰一碰他的手腕,像是在说“轻点儿”或“这边再磨磨”。
磨了约莫一刻钟,缺口渐渐平了,露出底下银亮的钢色。小远吹了吹刃上的锈末,突然“哎哟”一声——刚才太用力,指尖被卷边划了道小口子,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灵光猛地顿住,倏地化作细线缠上他的指尖,那点血珠竟被灵光吸了进去。小远正愣着,就见灵光颤了颤,刃身狼头的轮廓突然清晰了些,连那两个铜片坑都像是多了点光泽。
“这是……认主了?”小远失笑,甩了甩手指,“早知道你这么馋血,上次清理箭簇时就该分你点。”
灵光没理他的调侃,飘到器械库最里面的木箱上。那箱子锁着,铜锁都锈成了绿色。小远走过去,试着掰了掰锁扣,“咔哒”一声,居然开了。箱子里铺着层褪色的红绸,上面放着个旧箭囊,囊口绣着朵快磨没了的山茶花。
“这是……”小远刚拿起箭囊,灵光突然钻进囊里,箭囊上的山茶花竟隐隐透出点粉色,像是活过来一般。他这才发现,箭囊内侧缝着块小布片,上面用墨写着个“六”字,墨迹早就晕开了,却还能看清轮廓。
“甲六?”小远心里一动,想起入伍时老兵说过的故事——十年前有位姓刘的校尉,总爱往箭囊上绣山茶花,巡西侧隘口时为了护一队商队,跟山匪拼了个同归于尽,尸首都没找着,只找着个染血的箭囊。
灵光从箭囊里飘出来,围着小远转了两圈,突然冲向门外。小远赶紧抓起短刃和箭囊跟上,跑到器械库外的晒谷场时,正撞见炊事班的老张在翻晒草药。
“小远,跑啥?”老张直起腰,“刚才听见你器械库有动静,莫不是招了老鼠?”
小远刚要回话,灵光突然冲向晒谷场角落的草垛。他拨开半人高的干草,发现底下压着块褪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巡西校尉·甲六”,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
“原来你在这藏了这么多宝贝。”小远拿起令牌,触手冰凉,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的,“十年了,你就在这器械库里守着这些?”
灵光落在令牌上,慢慢渗入令牌的纹路里,令牌上的“甲六”二字竟泛起层金光。小远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野果干——昨天去后山摘的,酸甜口,是老兵说的甲六校尉最爱吃的那种。
他把果干放在令牌旁:“尝尝?后山今年结得少,好不容易摘了这点。”
灵光从令牌里飘出来,在果干上转了圈,果干的表皮竟微微发亮,像是被注入了点灵气。小远看着好笑,又觉得心里有点发暖——原来那些传说里的“灵物认主”,不是瞎编的。
这时,远处传来集合的号角声,悠长地在山谷里荡开。小远把令牌塞进箭囊,又将短刃别在腰间,“走了,今天巡西侧隘口,去你当年守的地方看看。”
灵光欢快地跳了跳,钻进他的袖管里。小远低头看了眼袖口处鼓起的小弧度,快步朝着校场走去。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袖管里的灵光时不时蹭一蹭他的手腕,像极了当年老兵描述的——甲六校尉总爱拍着新兵的肩膀说“走,巡山去”的样子。
校场已经站了不少人,带队的李队正看见小远,扬声喊:“就等你了!今天换了新路线,要过黑风口,那边风大,把护膝带上。”
“知道了队正!”小远应着,往膝盖上绑护膝时,灵光从袖管里飘出来,帮他把带子系紧了些。他抬头时,正好对上隔壁队的小王好奇的目光。
“你跟谁说话呢?”小王凑过来,“刚才看你对着空气笑,怪瘆人的。”
小远拍了拍腰间的短刃,刃身的狼头在阳光下闪了闪:“跟老伙计打个招呼。”
小王撇撇嘴,“又拿你捡的破刀说事儿。”转身跑了。
小远没解释。他知道,有些陪伴不用所有人都看见。就像此刻,灵光正趴在他的箭囊上,把那朵山茶花映得愈发鲜活,像是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似的。
队伍出发时,小远走在队尾,手里转着那枚甲六令牌。阳光透过令牌上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星星。他想起甲六校尉的故事里说,他总爱在黑风口的石头上刻山茶花,说这样路过的商队看到了,就知道这里安全。
“等下到了黑风口,咱们也刻一朵?”小远低头对袖管里的灵光说,“就刻在你当年刻的旁边,怎么样?”
灵光在袖管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队伍到了黑风口。风果然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小远跟着大家靠在背风的石壁下休息时,突然发现石壁的角落里,真的有几朵模糊的山茶花刻痕,只是被风沙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找到了!”小远兴奋地指给灵光看,“你看,是不是这个?”
灵光立刻飘过去,在刻痕上转了几圈,石壁上的刻痕竟像是被擦亮了些,花瓣的弧度清晰了不少。小远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补刻了一朵小小的山茶花,“这样,就像你带着我这个新兵蛋子一起守着这儿啦。”
刻完时,他发现小刀的刀刃上沾了点自己的血——刚才不小心被石头硌了一下。灵光立刻飞过来,在刀刃上转了圈,血珠就不见了,刀刃反而亮得像新磨过一样。
“你这本事,早拿出来多好。”小远笑着把刀收起来,“省得我每次磨兵器都磨得手酸。”
灵光没理他,只是在那朵新刻的山茶花上转了圈,像是在盖章认证。
归队时,小远走得格外轻快。袖管里的灵光时不时探出头,看看天边的云,又看看路边的草,像是个刚出门的孩子。路过一片野菊丛时,灵光突然停下来,小远也跟着蹲下身。
“想要这个?”他摘下一朵黄色的野菊,别在箭囊上,“这样就有两朵花啦,你的山茶花,我的野菊花。”
灵光蹭了蹭他的脸颊,像是在道谢。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擦黑了。小远把甲六令牌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又将短刃擦干净放回器械库,最后把那朵野菊插进了窗台上的空瓶里。
灵光在房间里转了圈,最后落在野菊上,花瓣竟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呼吸。小远靠在床边,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所谓的“灵犀”,大概就是这样吧——不用说话,不用解释,你懂我的惦念,我懂你的停留。
就像甲六校尉留下的那些旧物,就像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光,原来有些陪伴,真的能跨过十年的风风雨雨,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轻轻敲开你的门,告诉你:我一直都在。
夜色渐深,小远吹灭烛火时,瞥见灵光落在那枚甲六令牌上,令牌的边角泛着淡淡的金光。他笑着摇摇头,钻进被窝——明天还要早起巡营,可不能贪睡。
黑暗里,灵光悄悄飘到他的枕头边,像枚安静的星子,陪着他坠入梦乡。梦里,好像有个穿着校尉服的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好好守着这地儿,有我呢。”小远在梦里咧嘴笑了,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