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陈砚闻到了檀香。
不是寺庙里的沉水香,而是师父生前最爱点的“凝神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记忆里总与药汤的苦涩缠在一起。他记得师父总说,这香能定心神,哪怕天塌下来,闻着它也能多喘口气。
“喘口气……”他喃喃自语,喉咙里像塞着滚烫的沙砾。
猛地睁眼时,视线里的黑暗正被一道金光撕开。那光不是妖气漩涡的紫黑,也不是青铜圆盘的冷黄,而是带着暖意的、如同初春朝阳的金芒,正从他胸口往外渗——是青萍剑。
剑身上的血痕已褪去,那些崩裂的缺口被金纹填满,纹路顺着剑刃游走,像活过来的龙,在他掌心轻轻震颤。缠在四肢的黑色锁链被金光灼得滋滋作响,丝线上的尸蛊化为灰烬,空气中飘着焦糊的腥气,倒让那缕檀香显得更清晰了。
“陈砚!你醒了?”裂地国主的脸凑了过来,他的左胳膊不自然地垂着,显然脱臼了,却还用没受伤的右手攥着战斧,“他娘的!你刚才差点被那漩涡吸进去!老子砍断了三根锁链,才把你拖出来!”
陈砚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经脉里残留的刺痛提醒着他尸蛊侵蚀的痕迹。他低头看向胸口,青萍剑的金芒正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那些被尸蛊啃噬出的疮口竟在缓缓愈合,连带着左臂被妖火燎出的疤痕,都淡了几分。
“这剑……”他指尖抚过剑身上的金纹,那些纹路比之前更繁复,隐隐能看出与封妖印碎片上的纹路同源,“它在护着我。”
“何止护着你!”裂地国主往漩涡的方向努了努嘴,“你昏迷的时候,这剑自己飞起来了,一道金光劈下去,那漩涡都退了半里地!”
陈砚抬头望去,妖气漩涡果然后退了些许,边缘的紫黑色淡了些,那些从漩涡里延伸出的黑色锁链,此刻像被冻住般僵在半空,锁链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金芒正顺着裂痕往里钻。而漩涡中心,那道融入碎片的金芒并未熄灭,反而像颗种子,在黑暗里撑开了一片小小的金色光幕。
“长生国主呢?”他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站起身。
“在后面稳住伤员。”裂地国主扶了他一把,“她说你体内的尸蛊被剑上的金光逼到了丹田,暂时不敢乱动,但得尽快找‘清瘴花’,不然迟早要复发。”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可清瘴花只长在黑风渊……现在那地方,怕是比漩涡还凶险。”
陈砚望向黑风渊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妖气染成了墨色,隐约有雷鸣传来,不是天打雷,而是青铜圆盘转动时与锁链碰撞的闷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急促,像是随时会崩断。
“必须去。”他握紧青萍剑,金纹在他掌心烙下温热的触感,“漩涡在等黑风渊的锁链断,断了,那东西就能彻底出来。”
“你疯了?”裂地国主瞪眼,“就咱们这点人,去了就是送菜!刚才冲出来时,五万弟兄折了一半,能站着的不到两万,连弓都拉不开了!”
陈砚没答话,转头看向幸存的修士。他们或坐或躺,有的在给自己包扎伤口,有的望着妖气漩涡发呆,眼神里的恐惧像化不开的雾。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时,有人慢慢挺直了腰,有人握紧了手里的断刀,还有个年轻修士,捡起地上的半截长枪,往枪头啐了口唾沫,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三千年了。”陈砚的声音不高,却顺着风传了很远,“老人们说,当年浩劫时,也有人像咱们这样,站在绝望里。他们没想着活,只想着多挡一天,让后面的人能多跑一步。”他举起青萍剑,金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伤痕,“现在,轮到咱们了。”
“挡不住怎么办?”有人小声问,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挡不住,就埋在这儿。”陈砚的目光落在妖气漩涡中心,那片金色光幕还在挣扎,像狂风里的烛火,“至少让后人挖开咱们骨头的时候,知道这里曾有人站过。”
裂地国主突然笑了,笑声震得伤口疼,却把眼角的泪震了出来:“他娘的!跟你这小子混,就没好过!”他将战斧扛到肩上,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陈砚的后背,“走!去黑风渊!老子的斧头还能再劈断几根锁链!”
“走!”
“去黑风渊!”
呼喊声像火种,在修士中蔓延开来。长生国主背着药箱走了过来,眼眶通红,却挺直了脊背:“我配了些‘固元丹’,能撑一时是一时。”她递给陈砚一个瓷瓶,“里面有颗‘护心丸’,尸蛊要是敢再闹事,嚼了它,能换半个时辰清醒。”
陈砚接过瓷瓶,入手冰凉。他望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突然想起刚离开黑风渊时,凌霄国主塞给他的通途令,令牌上的龙鳞纹路,和此刻青萍剑上的金纹,竟有几分相似。
“出发!”
队伍往黑风渊挪动时,妖气漩涡突然再次膨胀,紫黑色的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脸——是那些被尸蛊操控的修士和妖物,它们的眼睛全是纯黑,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潮水般追了上来。
“断后!”陈砚转身,青萍剑的金芒暴涨,“长生国主带伤员先走,裂地国主跟我殿后!”
裂地国主的战斧与青萍剑的金光交织,劈开第一波扑来的尸群。陈砚的剑招变得极快,金纹所过之处,尸身瞬间化为飞灰,却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是漩涡中心的巨脸,而是更熟悉的、带着嘲弄的目光。
他猛地回头,只见尸群后方,站着个黑袍人。
那人的兜帽被风吹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眉眼竟与陈砚有三分相似,只是嘴角总勾着抹诡异的笑。他手里把玩着半块玉印碎片,正是陈砚之前丢失的那枚封妖印残片,碎片上的金纹在他掌心泛着冷光。
“你是谁?”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黑袍人笑了,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抬起手,掌心的封妖印碎片突然爆开,化作无数道黑气,融入追来的尸群,那些尸身竟开始变异,长出锋利的爪牙,速度快了数倍。
“是你在操控尸蛊!是你引导邪祟苏醒!”陈砚的剑锋直指对方,“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记起来啊。”黑袍人一步步走近,黑气在他脚下凝成锁链,却不伤他分毫,“记起三千年的债,记起青铜圆盘下锁的是谁,记起……你为什么会有这把剑。”他的目光落在青萍剑上,金纹突然剧烈震颤,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呼应。
陈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燃烧的城池,断裂的锁链,封妖印崩碎的瞬间,还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黑暗中笑着说“我等你回来”。
“不……”他捂着头后退,金纹的光芒忽明忽暗,“那些不是我……”
“是不是,去了黑风渊就知道了。”黑袍人突然挥手,尸群如潮水般涌来,“我在青铜圆盘那里等你,等你亲手……解开最后一道锁。”
黑气裹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尸群后,陈砚却被那句“亲手解开”钉在原地。青萍剑的金芒突然黯淡,一道黑气顺着剑刃缠上他的手腕,钻进皮肤——是漏网的尸蛊!
剧痛从丹田炸开,陈砚眼前一黑,却在倒下前看到裂地国主的战斧劈出一片血光,听到长生国主的呼喊混着凝神香的味道,还有青萍剑不甘的嗡鸣。
他最后抓在手里的,是那枚装着护心丸的瓷瓶。瓷瓶冰凉,却让他莫名想起师父说的那句话。
“哪怕天塌下来,也得多喘口气。”
喘口气,才能去黑风渊,才能知道那黑袍人到底是谁,才能明白青萍剑上的金纹,为何会与自己的血脉相连。
远处,黑风渊的雷鸣越来越响,青铜圆盘的转动声,竟与他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