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偏殿,烛火摇曳。
时衡与时清屿对坐,面前摊着几张关于皇后中毒案的初步调查卷宗。
“毒物来源蹊跷,经手之人众多,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时衡指尖点着桌面,语气沉凝,“阿屿,你久在军中,于侦查之事或有独到见解,你怎么看?”
“皇兄,此毒来得蹊跷。”时清屿指尖点着卷宗上“缠丝萝”三字,眉头紧锁。
“此物罕见,非宫中所用,必是外人带入。且下毒时机精准,直指皇嫂与皇嗣,其心可诛!
臣弟以为,应从御膳房、近身宫人以及近日出入宫禁之人查起……”他言语间带着属于鹰眼的锐利,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寝殿方向,心神不宁。
她此刻应在为皇嫂施针用药,她那单薄的身子,可还撑得住?宫中人心叵测,她独自应对,会不会出事……
时衡将弟弟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阿屿所言极是,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朕已命人暗中排查近日所有接触过皇后饮食器物之人。”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及,“靖王妃此次,倒是又立下一功。若非她,皇后与皇嗣恐怕……”
时清屿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露柚凝昨夜力竭时苍白的脸色,心头那股熟悉的抽痛又蔓延开来。
他勉强收敛心神,附和道:“皇兄说的是。”语气却难掩一丝复杂。
时衡将时清屿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沉痛。
身为兄长,看见自家弟弟为情所困,不免有点忧心。
他这个傻弟弟,如今总算是开窍了一点,只是这窍开得……未免太迟,代价……也太大了些。
与此同时,凤仪宫主殿内,露柚凝正与张院判进行今日第二次的施针驱毒。
皇后的脸色稍缓,但仍昏迷不醒。就在露柚凝准备落下最后一针,巩固心脉时,异变陡生!
皇后突然浑身剧烈抽搐,口鼻中溢出暗黑色的血沫,气息瞬间微弱下去!
“不好!是毒素反噬!”张院判脸色大变。
露柚凝眸光一凛,正要上前急救,一道身影却猛地扑到凤榻前,张开双臂死死拦住她,声音尖利刺耳:“住手!你们要对皇后娘娘做什么?!”
来人正是皇后身边颇为得脸的贴身宫女雀儿。
她脸上布满了惊慌与愤怒,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娘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施针就变成这样?!定是你们……定是你们暗中做了手脚!”她死死护住身后的皇后娘娘,眼睛死死盯着露柚凝和张院判二人,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这一闹,顿时惊动了偏殿的时衡与时清屿。
二人疾步赶来,正好看到这混乱的一幕。
紧随其后的,还有收到“信号”,从太医院赶来的李太医。
他见状,立刻上前,先是故作仔细查看了皇后情况,随即面露悲愤,瞪着露柚凝和张院判,对时衡一脸“沉痛”地拱手道:“陛下!皇后娘娘脉象紊乱,气血逆冲,这分明是……分明是用了虎狼之针,加剧了毒性啊!
靖王妃与张院判其心可诛!他们这是要谋害皇嗣,动摇国本啊!”
“你血口喷人!”
张院判气得浑身发抖,他行医数十载,何曾受过如此污蔑!
雀儿也在一旁哭诉:“陛下明鉴!奴婢亲眼所见,皇后娘娘刚刚还好好的,就在靖王妃为皇后娘娘施针后突然就咳血了,她定是记恨当初王爷冷落,又与瑞王殿下……有所牵扯,故而和张院判联手,对皇后娘娘下此毒手,欲害娘娘泄愤啊!”
她巧妙地将之前的流言与眼前的“事实”勾连起来。
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露柚凝。
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露柚凝站在原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脸上无一丝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声嘶力竭的雀儿和义正辞严的李太医,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
皇上的脸色愈发难看,李太医心中狂喜交织着算计。
只要坐实了这谋害皇嗣的罪名,皇上盛怒之下必定赐死这两人!张院判一死,院判之位空悬,自己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必定能上位!
而靖王妃一死,又能得到瑞王的暗中支持,一举两得!
届时,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简直是唾手可得!
李太医的算盘打的叮当响。
从进门后,时清屿的目光,则一直死死锁定在露柚凝那单薄却挺直的身影上。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
当初在王府,柳如烟与赵月瑶不也是这般,用拙劣的演技和伪造的证据,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吗?
而当时的自己……选择了怀疑,选择了斥责,亲手将她推向了……永远的远离。
一股锥心的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错一次!绝不能!
张院判的脸色由红转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想发飙却因皇上在场而不能发作。
难道……今天真的要打碎牙齿血吞下这口气吗?
“荒谬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时清屿推动轮椅,坚定地挡在了露柚凝身前。
他面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雀儿和李太医:“皇兄,臣弟以为,此事蹊跷!王妃与张院判连日来尽心竭力,皇嫂病情方才好转,怎会突然行此悖逆之事?这宫女与李太医言辞闪烁,行为可疑,恐是有人蓄意陷害,欲借机扰乱宫廷!”
露柚凝闻声抬眸,看着眼前这道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他竟然……在为她说话?!今天的太阳难道是打西边升起的?
好后悔啊,没注意。
真没想到,这个曾经无数次怀疑,伤害她的男人,在此时,会站出来为已成为“众矢之的”的她作维护。
雀儿被时清屿的气势所慑,瑟缩了一下,但想到瑞王的任务,又强自镇定,阴阳怪气道:“靖王殿下如此维护她,莫非……是知晓内情?或是……被某些人的狐媚手段蒙蔽了双眼?”
李太医也趁机煽风点火:“陛下,靖王妃医术虽号称高明,但来历不明,又与瑞王府……有些不清不楚的传闻。如今皇后娘娘在她诊治下病情反复,难保不是有人借此机会,行一石二鸟之计啊!”
他意有所指地将矛头引向瑞王,却又将露柚凝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张院判见靖王出面,又见露柚凝自始至终神色不变,那份慌乱也渐渐压下,沉声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王妃与臣所用针法、药物,皆是为驱毒保命,绝无半点加害之心!”
李太医继续刁难:“张院判此言差矣,你说你们所用之物皆为驱毒保命,谁能作证?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若非你们动手脚,娘娘病情为何突然恶化?而且证据确凿……”
“确凿?”时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挡在露柚凝身前的弟弟,又扫过状若疯癫的雀儿和义正辞严的李太医,最后落在气息微弱的皇后身上。
“李太医,雀儿,”时衡声音冰冷,“你二人口口声声证据确凿,朕且问你们,皇后此刻是死是活?”
两人一愣。
“靖王妃和张院判是朕请来为皇后诊治的,他们二人的能力,朕和靖王有目共睹。若皇后已死,那朕自然会治他们一个救驾不利的罪……
可皇后还活着,你二人一直在干扰皇后治疗,是何居心?还是说——你们对朕和靖王的决议有所不满?”时衡目光陡然锐利。
雀儿和李太医被吓得瞬间跪倒在地:“皇上息怒,臣不敢,不敢啊……”
“靖王妃”时衡转头看向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后,你可能救?”
露柚凝看了眼气息微弱的皇后,随即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无惧:“能。”
“好。”时衡颔首,“朕准你继续救治。若皇后无恙,朕自有明断。若有不测……”后面的话无需多说,凛冽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臣妾需要自证清白。”露柚凝再次开口,目光转向李太医和雀儿,“请陛下允准,让李太医与这位宫女在一旁‘协助’观摩,以免再生误会,也好……让他们亲眼看看,何为医术,何为污蔑。”
这话看似请求,实则绵里藏针,要将这两个搅局者放在眼皮底下,限制其行动,防止他们再耍花样。
时衡颔首:“准。”
李太医和雀儿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还想说什么,却被时衡一个冰冷的眼神遏制,只得悻悻闭嘴,不甘地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露柚凝与张院判再次走向凤榻,心中忐忑与怨毒交织。
露柚凝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全神贯注。
她指间银光闪烁,动作快得带起残影,再次施展金针渡穴之术,与死神争夺着时间。
张院判在一旁紧密配合,递药、擦汗、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露柚凝那稳定得可怕的手上。
时清屿紧紧盯着她的侧影,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心中那股混杂着担忧与一种陌生情愫的浪潮,再次汹涌拍岸。
紧紧握着轮椅扶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可以的!而他,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