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那枚深埋宫中的暗棋——雀鸟,终于动了。
夜色深沉,宫墙之内却骤然被一片惶急打破。
皇后谢袅袅所居的凤仪宫灯火通明,御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
皇后用完晚膳后,突发急症,腹痛如绞,伴有呕血之状,最骇人的是,她那已近五个月的孕肚,竟出现了轻微抽搐的迹象。
时衡守在皇后榻前,看着爱妻痛苦辗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震怒与担忧交织,整个后宫乃至前朝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
“废物!一群废物!”时衡来回踱步,龙袍下的手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一脚踢翻了一个香炉,怒吼声响彻殿宇,“若皇后和皇嗣有何不测,朕要你们通通陪葬!”
太医院张院判匍匐在地,冷汗浸透了官袍:“陛下息怒!皇后娘娘所中之毒……臣等前所未见,毒性诡谲,已侵入心脉,兼之娘娘怀有龙裔,用药投鼠忌器……臣,臣等实在束手无策啊!”
“束手无策?”时衡眼中一片血红。
就在一片绝望之际,张院判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陛下!靖王妃!靖王妃医术通神,或可一试!”
时衡眼中精光一闪,想起露柚凝那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起自家弟弟的腿疾也因她有了希望,他没有丝毫犹豫:“传朕旨意,即刻宣靖王妃入宫!不得有误!”
此刻,什么男女大防,什么王府嫌隙,都抵不过凤仪宫内那一大一小两条性命。
旨意传到靖王府时,露柚凝刚结束一轮药草整理,正准备就寝歇下。
听闻皇后中毒,已危在旦夕。
她眸光一凝,没有丝毫迟疑:“惊蛰,备药箱,寒羽,随我入宫。”
一国之母中毒,非同小可。
一直留意着尘雨轩动静的时清屿,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消息。
在府门处,她与闻讯赶来的时清屿撞个正着。
“本王同你一起去。”
时清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他推动轮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忧心皇嫂是真,但更深层,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想要靠近、想要确认她安全的冲动。
露柚凝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道:“王爷腿疾未愈,不宜劳累。”
“无妨。”时清屿态度坚决。
露柚凝索性不再看他,径直上了马车。
他下意识推动轮椅想要跟去,却被侍卫小心拦住:“王爷,陛下只宣了王妃一人……”
他面色一沉,想要训斥,可圣意当前,皇嫂出事,若是因自己的不满而耽误了治疗,那他难辞其咎。终究还是停在原地不动。
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去宫中的道路上,时清屿第一个念头竟是——她自己的身体尚且虚弱,旧疾未愈,如今深夜还要入宫劳心劳力……
一股尖锐的疼痛,并非来自双腿,而是源自心底那片名为后悔的沼泽。
他当初若没有那般苛待她,没有让她落下这畏寒咳血的病根,此刻她是否便能少几分负担?
宫闱深深,凤仪宫内药味与血腥气混杂。
露柚凝一到,便无视了跪满地的御医和焦灼的皇帝,直接上前为皇后诊脉。
她指尖冰凉,神色却无比专注。片刻后,她眉宇间笼罩上一层凝重。
“陛下,”她声音清晰,带着医者的冷静,“娘娘所中乃缠丝萝之毒,此毒阴狠,会随血液游走,侵蚀心脉,更会……通过母体,危及胎儿。毒素已深,非一日可解。”
时衡脸色煞白,急问:“可能救?”
露柚凝沉吟一瞬,果断道:“臣妾与张院判联手,或可一试。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娘娘心脉,隔绝毒素,保住……”她顿了顿,依照惯例,这种情况下,御医多半会建议优先保住皇嗣。
然而,不等她说完,时衡竟斩钉截铁地打断:“保皇后!无论如何,给朕保住皇后!”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露柚凝微微一怔,抬眸看了一眼这位素来以威严冷峻着称的帝王,此刻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属于丈夫的焦急与痛惜,让她冰封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微澜。
原来帝王,亦有深情。
她不再多言,与张院判迅速交换意见,取出金针,封住皇后几处大穴,又开出药方,令人速去煎煮。
施针、喂药、观察……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却又耗费心神。
待到皇后呕血止住,脉象暂时平稳,胎动也渐渐缓和下来时,窗外已透出微光。
露柚凝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额间尽是虚汗。
她强撑着对皇帝道:“陛下,娘娘性命暂时无虞,胎儿亦暂时稳住。但体内余毒未清,需连续施针用药三日,方能彻底拔除。”
时衡看着皇后趋于平稳的睡颜,又看向眼前这个几乎力竭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女子,心中感激与复杂交织。
“有劳靖王妃。王妃脸色不佳,便在宫中暂住几日,以便随时照看皇后,也好……休养自身。”他话语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
“臣妾遵旨。”露柚凝没有推辞,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安排。
次日,时清屿便以“忧心皇嫂凤体”为由,请求入宫探视。
在御书房见到皇兄,他言语间不免提及皇后病情,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仿佛在搜寻某个身影。
当得知露柚凝需在宫中留住三日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皇兄,臣弟……臣弟亦愿留在宫中,一来可随时探望皇嫂,二来……若王妃需人协助,或有什么需要从宫外置办,臣弟也好及时安排。”
时衡何等精明,看着弟弟那欲盖弥彰的神情,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准了。”
而瑞王府中,时清渊得知皇后中毒、露柚凝被急召入宫救治,且皇帝与靖王皆因此事滞留宫中的消息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
他立刻上书,言辞恳切,以“担忧皇嫂安危”为由,请求入宫“探望”。
奏折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只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带来一句不冷不热的口谕:“陛下有旨,瑞王殿下正在思过期间,当好生静养,宫中之事,不劳费心。”
碰了一鼻子灰,时清屿却不怒反笑。
他屏退左右,召来暗影堂主事,声音冷得像冰:“雀鸟不是已经得手了吗?那就让她,再动一动。想办法,在露柚凝为皇后煎制的下一剂药里,加点‘料’。要那种……能让她百口莫辩的‘料’。”
他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将这谋害皇后和皇嗣的弥天大罪,牢牢扣在露柚凝的头上!
届时,就算皇帝不信,朝野上下汹涌的舆情,也足以将她,连同她背后的势力,彻底碾碎!
宫阙深深,一时间,温情、悔意、担忧与最恶毒的阴谋交织在一起,将这天下最尊贵之地,化作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