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药味浓郁,混杂着一种无声的谴责。露柚凝依旧昏迷不醒,高烧反复,脸颊上的潮红像是烙铁般灼烧着时清屿的眼睛。
他守在外间,轮椅仿佛钉在了地上,目光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内心翻江倒海的煎熬。
老府医和御医进进出出,每一次摇头,每一次低语,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割了一刀。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恐惧。那个冷漠、倔强、却一次次带来奇迹的女人,难道真的要因为他的暴怒和愚蠢……
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影一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单膝跪地。
“主子,”影一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惊雷,“刺客已招认。是瑞王府血影组织的人,奉命制造意外,刺杀王妃娘娘。”
时清渊!他还真敢!
时清屿瞳孔骤缩,胸中杀意奔腾!时清渊!你竟敢动到她头上!
然而,影一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属下还查到,”影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王妃娘娘前日外出,是为采购西域雪莲与血竭。此二味药材,据娘娘留下的药方笔记所示,正是用于化解碧落黄泉深入骨髓余毒的关键药引,极为珍稀,故……王妃娘娘才会亲自去挑选。”
时清屿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是……为了他的腿才去的?那批药材,是救他腿的关键?
影一继续道,声音低沉:“另据惊蛰姑娘哭诉,娘娘在受罚前一日,为验证新调配的解毒方剂对王爷身体是否会产生排斥,曾……曾亲自试药,导致那几日身体本就比平日虚弱……”
亲自试药……身体虚弱……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时清屿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他想起昨日她苍白的脸色,想起她面对自己无理指责时那异常平静却难掩疲惫的眼神……原来那不是冷漠,那是虚弱!那是为他试药后的不适!
而他呢?他在做什么?
他在她为他冒险试药、为他奔波寻找救命药引之后,在她刚刚从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中死里逃生之后,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猜忌和那可笑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就罔顾事实,将她罚跪在那冰冷刺骨的寒室之中!
她当时……该有多冷?多痛?多……绝望?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时清屿竟硬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迹溅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王爷!”福安和影一同时惊呼上前。
时清屿却猛地挥手推开他们,他扶着轮椅扶手,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被巨石碾过,痛得无法呼吸。
那双一向深沉锐利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悔恨与自责充斥,布满了血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真相,像一场迟来的凌迟,将他所有的愤怒、猜忌、骄傲,都碾碎成了齑粉。
他以为她的冷静是漠不关心,却不知那是她作为医者的专业与克制。
他以为她的外出是别有用心,却不知那是她为他寻找生机的不辞辛劳。
他以为她的沉默是心虚默认,却不知那是她对他无理取闹的彻底失望。
他甚至……甚至在她为他试药导致身体虚弱之时,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啊——!”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
他都做了些什么?!
是他亲手,将那个唯一能带给他希望、那个默默为他付出、那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女人,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那是一种啃心蚀骨、万蚁噬心般的痛苦,比双腿的残疾、比“碧落黄泉”的折磨,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起她昨日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她领罚时那冰冷无波的眼神……那不是屈服,那是心死!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可能远不止一个能治好他腿的医者。
他失去的,是一个或许曾对他抱有过一丝微弱期待的人,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可能唯一抓住过的、真实的温暖。
而现在,这温暖,被他亲手扼杀了。
“王爷,您保重身体啊!”福安看着面如金纸、嘴角带血的时清屿,老泪纵横,“王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挺过来的……”
时清屿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救她……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无论是因为他的腿,还是因为……那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悔恨。
他挣扎着想要推动轮椅进去,却被老府医拦住:“王爷,王妃娘娘需要静养,您此刻情绪激动,进去恐有不便。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时清屿僵在原地,看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她的门帘,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卑劣。
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守在外面,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承受着内心无尽的煎熬。
真相大白,悔恨已来。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凝晖院的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弥漫着悲伤,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名为“迟来”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