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盯着看,方许仿佛还能听到窗户里传来的声音。
“小宝!”
“哎!”
“快去买瓶酱油去!你不是说想吃你爸做的酱肘子了吗!”女人的声音响亮却不失温柔。
“哦对!家里的冰糖也快没了,也得买点。”
“那我得要点跑腿费!”
“你那零花钱还不够花?”
“那零花钱留着有用呢!现在外面那么热那不得买根雪糕犒劳一下我?”
少年的声音清澈透亮,就如同这炎热的天里偶然刮起的一阵清风。
“行行行!你赶紧去吧!”
“好嘞!”
“吱呀”的开关门声,接着是“噔噔噔”的下楼声。
那声音仿若敲击在黑白钢琴键上奏出青春之曲。
站在树下的人能从那脚步声听出那少年到了几楼。
人年少时总朝气满满,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快要成年的少年一步三阶跨步下楼,到三楼平层时透过窗户无意间瞥见楼下门口的棵香樟树下好似站着一个人。
等下了楼却发现香樟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在树叶在风中摇曳。
嗯?看错了吗?
“小宝又帮你妈买东西呀?”
“哎!”穿着白色无袖球衣的少年应了一声,目光从那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收回,望向刚刚跟他说话的人,“李奶奶这是去哪?”
“天儿热,我去凉亭那玩去。”
“那您可慢点,我先去帮我妈买东西去了!回头您到我家吃饭啊!”
“哎!”老年人摇着蒲扇弯着腰慢悠悠走着,看着像一阵风一样跑了的少年止不住笑,“这孩子!”
没一会儿,楼栋一侧的小道上走出来一个人。
戴着眼镜,穿着得体的西服,手里拎着包,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是刚刚还站在香樟树下的方许。
或者说是律师何寻岭。
他静静望着那逐渐缩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面上平静如水,眼里却带着些许笑意和怀念。
原来曾经的我这么稚嫩可爱吗?
男人收回视线,头一抬,目光又落向那扇有着洋紫和葱绿颜色的窗户。
这是他的家。
却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回去的家。
不过,只要这个家还在,那他就永远还属于这个家……
那是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而如今他只是一个外人。
或许老天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拯救这个幸福的家庭。
方许转身并没有从来时的路走,他知道这个小区还有一个门。
这样他就不会和那个如风一般的少年碰到。
他想,他现在还没办法直接面对那个热烈张扬、意气风发的,曾经的自己。
事情没有解决,方许在附近找了个住的地方。
以前他或许会找一个较为隐蔽又便宜的小旅店,能睡觉就行的那种。
可拿着银灰色的手机,他选择了一家不算太贵,但环境很好的酒店。
现在的他并不差这一点钱,跟从前食不果腹,吃了上顿还要担心下一顿的时候不一样了。
二十八岁的何寻岭跟二十八岁的方许真的是云泥之别。
酒店离家离公司都不算远,方便行事。
办理好入住,方许问服务人员要了纸笔。
他开始重新翻找布满灰尘的回忆。
企图顺着那已经快要断了线的记忆绳索从前世他所知道的事情里分析出点什么。
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仍是端正不失潇洒的字体。
方金明、许新兰。
是他父母的名字。
隔了一段距离,他又写下自己的名字,方许。
再下面是两个从未出现过的人名。
邵麟,蒋成天。
在每个人名的后面,又有简短的备注。
方金明(父),许新兰(母),方许(无知),邵麟(始作俑者),蒋成天(仇人)。
黑色水笔的笔尖落在“始作俑者”之后。
他开始回想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当初父母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正是要高考的前一周,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考试,也是他小时候最期待的节日。
他的成绩一直保持的不错,排名靠前,老师说有望考个重点大学。
当他满心欢喜等着高考前最后几天的结束,期待着他父母来接他时……
却在期待中收到父母出车祸死亡的噩耗。
他那时候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他参加了高考,结果一塌糊涂。
考试结束后他被亲戚接回老家,他那时候才真正开始体会到什么是人性,什么是残酷的世界。
他在那个破旧漏雨的小屋子待了快有两个星期,然后邵麟给他打电话说他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问他想不想报仇。
其实他那个时候跟邵麟根本算不得上很熟,顶多算得上是认识的高中同学曾一块打过比赛。
可知道自己父母的死另有隐情,还没有成年的方许像是抓到临死之前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从那个吃人的乡下重新回到硚林,一切都变了。
他的父母不在了,他经常去玩耍的那家他父母辛苦成立的公司也倒闭了。
邵麟告诉他,害死他父母的人就是蒋成天。
他说只要杀了蒋成天就可以报仇。
他想报仇,他也想杀了仇人,可他不敢杀人。
他更没有机会下手。
于是,他最终选择在一个黑夜,人正是安眠的时候放了一把火。
可惜人没烧死。
他却不得不逃命。
可惜他也没逃掉,最后坐了牢。
只不过他那时候还未满十八岁,判的不重,两年半就出来了。
高中没毕业还留了案底的人在社会上根本就没办法生存。
他最后去了邵麟介绍的地方,只因为他还有机会报仇。
他还是杀了他的仇人,只不过从那以后……
手上忽地传来刺痛的感觉。
笔尖刺到了掌侧差点见血。
男人回过神的时候那笔尖已经在“蒋成天”名字上画了斜长一道。
力透纸背,仿佛笔作利刃要将那名字杀死。
这个人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