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四川盆地,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凝固不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生灵身上。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投下白花花的光线,灼烤着起伏的红色丘陵和蜿蜒其间的巴江(今渠江)水面。江畔的芦苇丛纹丝不动,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几分燥热与焦灼。
巴江之畔,苴国军队那简陋的营寨,如同贴在潮湿土地上的一片破旧苔藓,杂乱无章地散布着。苴国士卒大多衣甲不整,面带菜色,围着即将熄灭的炊烟,眼神麻木地望着被他们围困了数月、却依旧巍然耸立的巴中土城。攻城失败的阴影和巴国守军偶尔抛射下来的嘲讽箭矢,早已磨掉了他们仅存的士气。
然而,这一日的午后,沉闷被彻底打破。
地平线上,先是传来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奏的轰鸣,不同于夏日的闷雷,更像是有规律的、持续不断的沉重敲击。紧接着,一股移动的烟尘自东北方向的山谷中弥漫开来。
“那…那是什么?”一名苴国哨兵揉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烟尘。
很快,答案便揭晓了。
在苴国使者谦卑的引导下,一支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闯入的魔神军队,缓缓出现在苴国大营的侧翼。
韩国禁卫军第一镇!
尽管经历了米仓道的艰难跋涉,人马减员,将士疲惫,但此刻展现在苴国军队和巴中城守军面前的,依旧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力量。骑士们沉默地控着马,人与马皆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却掩盖不住那精良的环锁甲、鳞甲反射出的冷冽寒光。战马雄健,即便疲惫,步伐依旧沉稳有力。长槊如林,手弩挂鞍,整个队伍在行进中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和肃杀的气势,与旁边散漫的苴国军营形成了天壤之别。
苴国军队瞬间哗然!许多士卒惊得站了起来,手中的劣质武器差点掉落。他们的将领,一位穿着陈旧铜甲的中年贵族,在亲兵簇拥下快步迎上,脸上混合着震惊、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王勇在亲兵护卫下,策马来到阵前。他并未下马,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苴国将领和其身后不堪的军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目光随即越过苴国营地,投向不远处的巴中土城。那城墙虽以土石夯筑,但也算得上高大坚固,城垛上人影绰绰,显然已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可怕军队。
“王…王将军…”苴国将领在王勇冰冷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天兵降临,真乃…真乃我苴国之幸!巴中城坚,我等围攻数月不下,伤亡惨重…如今有将军虎威在此,破城必在旦夕之间!”他试图将攻城的重任顺势推给韩军。
王勇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需休整一番。破城之事,明日再议。”他根本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下令,“我军自会择地扎营,尔部保持现状即可,无需靠近。”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韩军并未与苴国军队混驻,而是在其侧翼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靠近水源的地方,迅速开始安营扎寨。整个过程高效、沉默、戒备森严。壕沟、栅栏、哨塔以惊人的速度立起,巡逻斥候立刻放出,控制住了周边所有制高点和交通要道。专业的军事素养展露无遗。
与此同时,巴中城头,已是一片恐慌。
城上的巴军守兵和贵族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城外那支突然出现的、装备精良、军容鼎盛的黑甲骑兵。那绵延不绝的队伍、那森然的杀气、那与孱弱苴军截然不同的恐怖气势,如同重锤般击碎了他们守城数月的侥幸心理。
“那…那是谁的军队?”
“看旗帜…是韩!是韩国的军队!他们怎么会到这里?!”
“完了…苴贼居然引来了韩寇…这如何守得住?”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尤其是城中的贵族们,他们本就对巴王能否派来援军心存疑虑,围城数月早已筋疲力尽,此刻见到如此强敌兵临城下,那点残存的抵抗意志瞬间冰消瓦解。
“不能打了!绝不能打!”
“是啊,与苴国或许还能谈谈,与这如狼似虎的韩军…一旦城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投降!必须趁现在还有筹码,开城投降!”
夜幕降临,巴中城内,暗流汹涌。以几个软弱大贵族为首的投降派,迅速秘密串联,很快压倒了少数还想抵抗的军官。他们深知,若等明日韩军发起进攻,一切就都晚了。
是夜,三更时分。
巴中城内突然火光四起,喊杀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骤然爆发!投降派贵族率领家兵私属,突然发难,袭击了仍在犹豫的守城军官府邸和忠于巴王的部队驻地。
混乱中,巨大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吊桥也被放下。一群贵族打着白旗,战战兢兢地走出城门,向着苴国大营和韩军营地方向呼喊投降。
王勇早已被亲兵唤醒。他按剑立于营门哨塔之上,冷漠地注视着城中冲天的火光和传来的厮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将军,是否进城?”副将在一旁请示,语气中带着兴奋。
“不急。”王勇声音冰冷,“让他们自己杀干净。通知下去,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营地半步。等天亮了,尘埃落定再进去。”
他望向远处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的丘陵轮廓,沉默夜色中,仿佛有无数机会正在其中孕育。巴中城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轻易易主,意味着巴蜀之地的北大门的钥匙,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整个富饶的巴蜀盆地,正在向他,向韩国,缓缓敞开怀抱。他顿觉此番千里迂回,虽然艰险万分,但…事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