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竹林在血月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竹影摇曳，像无数只扭曲的手，抓着冰冷的空气，发出“沙沙”的呜咽。赵玄阴盘腿坐在一块青石上，身前摊着那本黑色的《百鬼幡炼制密录》，书页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上面的朱砂符咒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他手里握着半截桃木剑，剑身上沾着暗红色的血，不知是动物的，还是……别的什么。百鬼幡的雏形就插在他面前的土里，用黑布包裹着，隐约能看见布下涌动的黑影，像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爬。
“还差三个……”赵玄阴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疯狂的执念。“只要再三个精魄，师姐的寒蛊就能解了……”
他想起早上偷偷去看师姐时的情景。素心躺在床上，盖着三层棉被，却还是冷得发抖，嘴唇乌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拉着他的手，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玄阴，别再折腾了……师姐认命了。”
“不认！”赵玄阴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师姐不能认命！我也不会让你认命！”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玄阴师弟！你快出来！”
是他的三位师弟，清风、明月和无尘。他们提着灯笼，焦急地在竹林里穿行，灯笼的光晕在晃动的竹影里忽明忽暗。
“师弟，师父知道你在练禁术了！”清风的声音带着急切，“他让我们来叫你回去，说只要你认错，就饶了你这一次！”
明月也跟着劝：“是啊师弟，那百鬼幡是邪术，练不得！你看你这几天，人都瘦脱形了，再练下去，会出人命的！”
赵玄阴猛地回头，眼睛在血月的映照下闪着红光，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别管我！再等一会儿，就差一点点了！”
无尘年纪最小，才十二岁，看着赵玄阴狰狞的样子，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还是鼓起勇气说：“师兄，师姐要是知道你为了救她，用这么邪门的法子，肯定会生气的……她一直说，修行之人要心怀善念……”
“善念？”赵玄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竹林里回荡，“善念能救师姐的命吗？能让她不发抖吗？你们什么都不懂！”他猛地指向百鬼幡，“这不是邪术，是能救师姐的药！”
话音刚落，百鬼幡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黑布下的黑影疯狂涌动，发出“嘶嘶”的声响。一股浓郁的黑气从幡旗里冒出来，像蛇一样窜向三个师弟！
“小心！”清风大喊一声，将明月和无尘护在身后，掏出符咒往黑气上扔。符咒燃起金色的火焰，却被黑气瞬间吞噬，连一点火星都没留下。
黑气缠上清风的脚踝，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魂魄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拽出来，化作一道白光，被百鬼幡吸了进去！
“师兄！”明月和无尘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更多的黑气缠住。他们的惨叫声在竹林里此起彼伏，很快就和清风一样，魂魄被吸入幡中，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变成两具干尸。
赵玄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青石上，手里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不……不是这样的……”他看着百鬼幡上的黑布被染成暗红色，看着地上三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没想杀你们……我只是想……”
他想救师姐，却害死了三个朝夕相处的师弟。
血月渐渐被乌云遮住，竹林里变得一片漆黑。赵玄阴瘫坐在地上，看着百鬼幡，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把它拔掉，却被幡上的黑气弹开，摔在地上。
“邪魔！你这邪魔！”他用拳头疯狂地砸着地面，指甲磨破了，鲜血染红了泥土，“我不该练你的……我不该……”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着站起来，抱起百鬼幡，像抱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他踉踉跄跄地走出竹林，走向前殿——他要去认罪，要去求师父，求他救救师弟们的魂魄，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前殿的香炉里，三炷香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烬。玄阳道长背对着殿门，站在三清像前，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玄清和其他师兄弟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师父……”赵玄阴“扑通”一声跪下，百鬼幡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弟子错了……求师父救救师弟们……弟子愿意受任何惩罚……”
玄阳道长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比后山的寒风还要刺骨。“任何惩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用邪术害死同门，还有脸求我救他们？赵玄阴，你让为师太失望了！”
他走到赵玄阴面前，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桃木剑。那是赵玄阴入门时，他亲手所赐，剑身上刻着“守正”二字。
“茅山弟子，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岂能为一己之私，动用禁术，残害同门？”玄阳道长举起桃木剑，声音响彻大殿，“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赵玄阴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求师父处置！”
玄阳道长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百鬼幡，突然举起桃木剑，猛地往下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桃木剑断成了两截。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茅山弟子！”玄阳道长将断剑扔在赵玄阴面前，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我玄阳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你为妖术弑亲，猪狗不如！滚出茅山，永远别再回来！”
赵玄阴抬起头，看着断成两截的桃木剑，看着师父决绝的眼神，看着师兄弟们或恐惧或惋惜的目光，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百鬼幡，又捡起那截刻着“守正”的断剑，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殿。门槛太高，他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却没有回头。
那天的月光格外冷，照在他单薄的背影上，像给了他一层冰冷的铠甲。玄清站在殿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手里紧紧攥着半块从他道袍上勾下来的碎片——那是刚才拉扯时不小心勾住的，上面绣着半朵白梅，针脚细密，和素心师姐发簪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
三清殿后的丹房里，炭火已经彻底熄了，只剩下些余温。玄清道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像是把三十多年的沉重往事都倒了出来。
李青等人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说话。丹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厮杀声，提醒着他们此刻的处境。
小花靠在老周怀里，早已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恩怨，却能感受到故事里的悲伤。小石头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玄清道长，小声问：“道长，赵前辈后来……后悔了吗？”
玄清道长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正是那片染血的道袍碎片。岁月已经让布料变得陈旧发黄，上面的血迹也变成了暗褐色，可那半朵白梅依旧清晰，针脚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梅花香。
“他后悔了。”玄清道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碎片上的血迹，声音低沉，“三年后，我在素心师姐的坟前，看到了他。他瘦得像根柴火，头发全白了，怀里抱着那截断剑，一遍遍地说‘我错了’。”
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说，百鬼幡的邪气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活不了多久了。他把这碎片留给我，说如果有一天，他的后人能来到茅山，让我把这碎片交给他，告诉他们……永远不要为了执念，伤害身边的人。”
李青的目光落在那片碎片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他想起玉麒麟跳进水里时的决绝，想起清尘道长临死前的嘱托，原来这份深入骨髓的愧疚与守护，早已刻在了他们的血脉里。
“那三位师弟的魂魄……”清玄的声音带着颤抖，拂尘上的丝线轻轻晃动，“就一直被关在百鬼幡里吗？”
“是。”玄清道长叹了口气，将木盒收好，“百鬼幡一旦吸了魂魄，除非幡旗被毁，否则魂魄永远不得超生。这也是阴无常一定要集齐百鬼幡碎片的原因——那些被吸进去的魂魄，都是他打开阴阳路的祭品。”
云逍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青铜剑的剑柄被他握得发热：“所以，我们不仅要阻止阴无常打开阴阳路，还要毁掉百鬼幡，救出那些被囚禁的魂魄。”
“难。”玄清道长摇了摇头，“百鬼幡是用赵玄阴的精血和无数魂魄炼制的，与他的气息相连。现在又吸收了阴无常的邪气，早已成了气候。除非……”
“除非什么？”李青追问。
玄清道长的目光落在李青道袍上的白梅胎记上，又看了看云逍腰间的百鬼幡碎片：“除非用与赵玄阴血脉相连之人的精血，配合克制邪术的法器，才能找到幡旗的弱点。”他顿了顿，“李青的胎记是素心师姐的血脉，与赵玄阴也算有渊源。云逍的青铜剑是茅山的镇派之宝，能斩妖除魔。或许，你们两个联手，能有一线生机。”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用他的精血？他想起师父说过，他的血脉里藏着特殊的灵力，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我愿意试试。”他没有丝毫犹豫。为了那些无辜的魂魄，为了赵玄阴前辈的愧疚，也为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云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我陪你。”
就在这时，密道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石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紧接着，是阴无常那砂纸般沙哑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石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玄清老道，别躲了。把赵玄阴的后人交出来，把百鬼幡的破解之法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玄清道长的脸色骤变：“他找到密道了！云逍，李青，快从后面的暗门走！那里直通后山的悬崖，下去就是通往镜心殿的路！”他指着丹房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暗门就在柜子后面！”
“那您怎么办？”李青急道。
玄清道长拿起桃木拐杖，杖底端的“玄”字在微光里闪着光：“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们争取点时间。记住，禁地的法器叫‘镇魂钟’，敲响它，就能暂时压制百鬼幡的邪气！”
他推着众人往柜子走去，自己则转身挡在丹房门口，拐杖往地上一顿，杖身的符咒瞬间亮起：“阴无常，有本事就冲贫道来！”
云逍不再犹豫，拉开柜子，果然露出后面的暗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玄清道长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染血的道袍碎片所在的木盒，突然将青铜剑解下来，递给李青：“拿着，防身。”
李青接过剑，入手沉重，剑柄上还残留着云逍的体温。
“快走！”云逍催促道。
李青、清玄、苏荣、老周带着孩子们钻进暗门，云逍紧随其后。在暗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他们听到玄清道长的断喝声，听到符咒爆炸的巨响，听到阴无常那令人牙酸的笑声。
暗门后的通道狭窄而陡峭，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岩壁上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脚下的石阶松动，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李青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青铜剑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照亮了前方的路。他想起玄清道长的话，想起那片染血的道袍碎片，想起赵玄阴前辈的悔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毁掉百鬼幡，救出那些魂魄，不能让前辈们的牺牲白费。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风声，那是悬崖边的方向。李青知道，他们离镜心殿越来越近了，离最终的决战，也越来越近了。
而丹房里，玄清道长背靠着石门，桃木拐杖拄在地上，挡住了阴无常的去路。他看着眼前穿着皂衣的阴无常，看着他手里那枚刻着“无常”的令牌，突然笑了：
“赵玄阴当年没做到的事，今天，就让贫道替他完成吧。”
他举起桃木拐杖，杖身的符咒发出耀眼的金光，与阴无常的黑气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血月再次爬上夜空，照亮了茅山的厮杀，也照亮了那段被鲜血与悔恨浸泡的往事。而那段往事的延续者们，正沿着悬崖边的小路，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