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住的是内分泌科一个普通的三人病房。除了他之外,另外两张床也住着人。几天的相处,虽然谈不上深交,但也算混了个脸熟,知道了彼此的大致情况。
靠窗那张床,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王,体型偏瘦,眼珠显得有些外凸,这是甲亢病人常见的体征。他和刘峰得的是一样的病,也是甲亢反复发作,这次住院也是因为症状加重。闲聊中得知,他是一名网约车司机,常年昼夜颠倒,饮食不规律,为了多接几单常常憋着不上厕所。说起病情,他一脸懊恼:“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那么拼,钱是挣了点,可这身体垮了,啥都白搭!医生说了,我这情况,再不好好控制,心脏都要出问题。”
中间那张床,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患者,姓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穿着病号服,言谈举止间也透着一股老干部的气质。他患的是糖尿病,这次是因为血糖控制不佳,引发了轻微的并发症住院调养的。他说话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小李啊(他习惯叫刘峰小李),还有小王,我跟你们说,这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我以前在单位,也是拼命三郎,熬夜写材料、应酬喝酒那是家常便饭。现在好了,甜的不能碰,油大的要少吃,酒更是滴酒不能沾!看着别人吃香喝辣,自己只能啃黄瓜拌青菜,这滋味……唉,后悔啊!真是应了那句话:年轻时用健康换钱,老了用钱买健康!”
这番话引起了另外两人的强烈共鸣。刘峰想起自己在市场忙起来,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晚上熬到十点是常事,为了拉近关系,烟酒槟榔也没少沾。网约车司机老王更是连连点头:“李叔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就是,心慌手抖得厉害的时候,车都不敢开,怕出事。这病闹的,真是这不能干,那不能干,憋屈!”
同病相怜的氛围,让三人之间的隔阂少了许多。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治疗上。当刘峰提到医生建议他考虑碘-131治疗时,立刻引起了另外两人的热烈讨论。
老干部老李虽然得的是糖尿病,但见识广,他皱着眉头,用他那惯有的铿锵语调说:“碘-131?我听说过!那不是带放射性的东西吗?好家伙,这不等于在自己身体里吞了颗小核武器嘛!肯定有副作用啊,而且估计不小。小刘,你得慎重考虑!”
这话说得刘峰心里一紧,“核武器”这个比喻虽然夸张,却形象地表达出了普通人对这种治疗的恐惧。
这时,同样患有甲亢的老王接过了话茬,他的表情要复杂得多,带着一种经历过反复挣扎后的无奈和决绝:“李叔,您说得没错,那玩意儿肯定不是糖丸。但对我们这种反反复复发作好几次的人来说,有时候真的是没得选。”
他看向刘峰,眼神里是同病相怜的理解:“兄弟,不瞒你说,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住院了。药吃了好几年,时好时坏,最近检查,肝功能都出现异常了,医生说是药物引起的。再吃下去,肝都要吃坏了。医生也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考虑碘-131,要么就直接手术把甲状腺切掉一部分。”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手术动刀子,伤元气,脖子上还得留个疤。碘-131呢,听起来吓人,但好歹不用开刀。两害相权取其轻吧。我这次住院,就是想清楚了,准备做碘-131了。大不了以后甲减,天天吃优甲乐呗,那药便宜,副作用也小,总比现在这样时不时心慌手抖、担惊受怕强,至少能让身体安稳下来。”
老王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像一块块石头投入刘峰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他原本对碘-131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排斥,但老王的经历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现实——对于反复发作、药物效果不佳或出现副作用的患者来说,这或许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相对更优的选择。
“肝功能受损……手术切除……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些词语在刘峰的脑海里反复盘旋。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生病前偶尔出现的、被他忽略掉的疲惫和不适。如果药物治疗也需要长期进行,并且可能对身体其他器官造成负担,影响他赖以生存的维修工作,那么……
他没有再参与讨论,只是默默地听着老李和老王继续交流着各种道听途说来的信息和各自的看法。他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病友的现身说法,远比冰冷的医学资料更具冲击力。它将一个抽象的医学选择题,拉回到了具体而残酷的现实生活层面。他不仅仅是在选择一个治疗方案,更是在选择一种未来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是继续在反复发作和药物副作用的风险中挣扎,还是接受一个大概率“一劳永逸”但需要终身服药的结局?
这个夜晚,病房里的灯光昏暗,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刘峰却毫无睡意,病友的话语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促使着他不得不更深入、更现实地去思考那个关乎自己未来的艰难抉择。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为了自己,也为了在老家期盼着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