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警校开除,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刘峰原本不大的社交圈里炸开。家人震惊,战友错愕,昔日的同事议论纷纷。母亲梁如意在电话里哭了很久,父亲刘革命沉默半晌,最后只沉重地叹了口气:“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好自为之。”
刘峰搬出了警校的宿舍,在省城一个老旧小区里租了个单间,暂时安身。他谢绝了杨大队长和陈静想要提供的经济帮助,靠着一点微薄的积蓄度日,开始真正面对“下海”后的现实——前路茫茫,他甚至连从哪个方向游都不知道。
就在他每天买回一堆报纸,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招聘和招商信息中寻找机会,却屡屡碰壁、深感自身技能与市场需求脱节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他的远房表姐夫,赵建国。
赵建国比刘峰大十来岁,早些年就辞了国营厂的职,一直在省城倒腾些小生意,脑子活络,消息灵通。他拎着两瓶酒和一些熟食,出现在刘峰简陋的出租屋里。
“小峰,你的事,我听说了。”赵建国给刘峰倒上酒,开门见山,“是条汉子!重情义!姐夫佩服你!”
刘峰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不过,这年头,光有情义吃不饱饭。”赵建国话锋一转,眼睛里闪烁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你这公职没了,是坏事,也是好事。那点死工资,捆死人!现在正好,天高任鸟飞!”
“飞?姐夫,我连个方向都没有。”刘峰喝了一口闷酒。
“方向?现成的就有!”赵建国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这两年,摸到一个门路——工业润滑油。”
刘峰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润滑油?这离他的世界太远了。
“你别小看这东西!”赵建国解释道,“现在到处都是工厂,机器只要转,就得用油!这是耗材,是刚需!市场大得很!”
他仔细给刘峰分析:这行当入门有一定技术门槛,但不像高科技那样遥不可及;启动资金要求可大可小,适合他们这种没太多本钱的人起步;更重要的是,竞争虽然存在,但远没到白热化,还有很多机会。
“我看好这行,更看好你这个人!”赵建国用力拍了拍刘峰的肩膀,“你刘峰的名字,在咱们亲戚圈里,那就是‘靠谱’的代名词!做生意,尤其是这种 to b(对企业)的生意,说到底做的是信誉!你这个人,就是最大的本钱!”
刘峰心中一动,似乎抓到了点什么。
赵建国看着他,抛出了最关键、也最赤裸裸的一个理由:
“小峰,你想想,你在警校当了三年的中队长,带过多少学生?那些孩子,家里是干啥的?我听说,可有不少家里是开厂子、办企业的!机械厂、纺织厂、五金厂……哪个离得开润滑油?”
刘峰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从他脑海中闪过,随之而来的,是那些他曾在家访或登记表中瞥见过的家庭信息——某某机械制造厂,某某纺织有限公司……
“这些人脉,就是你现成的金山!”赵建国的声音带着蛊惑力,“你刘老师开口,哪怕只是让你有个进门推销的机会,这起步就比别人容易十倍!这不叫利用,这叫资源整合!你帮他们找到质量好、价格公道的产品,解决他们的问题,是双赢!”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城市的噪音隐隐传来。
刘峰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审视过自己那段警校经历。那些他倾注了心血去教育和培养的学生,那些纯粹的情谊,此刻在表姐夫的分析下,竟然变成了一张潜在的、价值不菲的“客户名单”。
这让他感到一丝不适,甚至有些羞愧。但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他: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意。表姐夫说得对,如果他提供的产品和服务真的能帮到那些企业,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价值的交换?
他想起陈静说过的话:“外面的世界,规则不同。”
良久,刘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迷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所取代。他拿起酒杯,和赵建国用力一碰。
“姐夫,我跟你干。”
这一声承诺,掷地有声。意味着曾经的刘队长、刘老师,正式死去。从今天起,他是一个即将背着油品样品,穿梭于各大工厂之间,看人脸色,求人买卖的推销员——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