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血雾染得昏沉,五千匈奴骑兵的马刀在嬴轩四周划出密不透风的光网。
他能听见左臂伤口里血珠滴落的声响,系统失效后的乏力正顺着脊椎往上爬——但当他触到腰间短刃的刻痕时,记忆突然清晰起来:这是阿爹当年亲手为他打造的雁翎刃,刀鞘上二字,是八岁那年他趴在御案边歪歪扭扭刻上去的。
第一箭,射左前方第三个。嬴轩咬着牙抽出箭簇,铁胎弓在掌心压出红印。
那骑兵的马镫挂着串狼牙,正举刀要劈向他的后颈——弦响,狼牙串应声而落,骑兵捂喉坠马时,他已经扣住第二支箭。第二箭,破右边盾牌。持盾的匈奴小帅正指挥骑兵包抄,箭簇擦着他耳畔钉入盾牌,木片飞溅间,包围圈出现第一道裂痕。
蒙恬在城门口勒住战马。
玄甲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块,硌得他肩胛骨生疼。
他望着那道被马刀砍得遍体鳞伤的玄甲身影,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在咸阳宫,这孩子还缩在廊下替老医者磨药,连杀鸡都要闭眼睛;此刻他挽弓的姿势,竟比跟自己学了十年箭术的亲卫还要利落三分。
长公子!
匈奴左翼要绕后!城楼上的校尉吼了一嗓子。
扶苏正在拉弓的手顿了顿,羽箭尖儿几乎戳到城砖。
他望着下方那个被围在中心的身影,突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六弟离京时,马车上装的不是医书,而是半车精铁箭簇;又想起今早斥候来报,雁门关外三十里的沙丘里,埋着他暗中调来的三千弩手。
弩阵前移!扶苏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指节在弓弦上掐出青白。
他射出的箭精准贯穿一名匈奴百夫长的咽喉,却在对方坠马时瞥见弟弟的侧脸——那是只有阿爹在决断灭楚之战时才会有的冷硬轮廓。六弟...他低声呢喃,袖中攥着的玉珏残片扎进掌心,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没告诉为兄?
嬴轩的箭囊空了。
他甩开刀鞘上的血,短刃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最后二十名匈奴骑兵围成半圆,左鹿蠡王的金错刀挑开面甲,露出半截染血的胡须:大秦皇子,倒也有几分胆色。话音未落,城楼上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扶苏指挥的箭雨如黑鸦群般压下,左鹿蠡王的坐骑中箭人立,他慌忙拨马后退。
六公子!蒙恬的玄甲撞开城门,战马喷着白气冲了出来。
他扔出腰间的青铜剑,剑刃擦着嬴轩耳畔钉入一名骑兵胸口,趁乱抓住他的手腕往马上带。老匹夫,你要是敢把我摔下去——嬴轩的话被马蹄声截断,两人在箭雨中冲进城门时,他听见蒙恬粗重的喘息里混着句低骂:小兔崽子,比老子当年在九原杀匈奴还疯。
大营的篝火映得帅旗猎猎作响。
扶苏的玄色王袍沾着箭簇的木屑,却仍站得笔直。
他望着跨马而来的两人,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阿弟可算回来了,母妃昨日还念叨,说你走时带的那罐蜜饯该吃完了。说着要去接嬴轩的缰绳,却被对方侧身避开——嬴轩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像极了当年在朝上,李斯算计冯去疾时的眼神。
长公子。蒙恬翻身下马,甲叶相撞的声响打破沉默。
他拍了拍嬴轩后背,掌心的力道重得近乎粗鲁:这小子方才在阵中射落九十七骑,箭箭封喉。
末将当年跟着武安君破赵,也没见过这般箭术。
扶苏的指尖在腰间玉牌上轻轻叩了两下,阿弟何时学的箭?
我竟半点不知。他的目光扫过嬴轩臂上的刀伤,又迅速移开,军医已经备好,先去处理伤口吧。
嬴轩跟着亲兵往帐外走,经过营门时突然顿住。
阴影里站着个浑身血污的将领,铠甲半片脱落,手里攥着卷染血的战报。
他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旗,看见嬴轩时突然跪了下来,额头砸在地上的声响比战鼓还沉:六公子...风安城...
孙将军?蒙恬的声音里带着惊惶。
嬴轩望着那将领发红的眼尾,闻见他身上浓重的焦糊味——像是被火烧过的城墙,混着血锈。
他伸手要扶人,却在触到对方手腕时顿住:孙晋的皮肤烫得惊人,战报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字迹被泪水晕开,隐约能看见二字。
夜风卷着营火的火星掠过,嬴轩突然想起今早蒙恬说的话:风安是雁门屏障,守将孙晋是老将,万无一失。他望着孙晋颤抖的后背,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远处传来更鼓三声,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盖过了所有喧嚣。
孙晋的额头还抵在泥地上,肩膀抽搐得几乎要散架。
他攥着战报的手青筋暴起,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二字上,将那两个字晕染成狰狞的紫褐色。风安...城门被破时,老臣带着残兵退到西市。他突然抬头,眼白里布满血丝,像浸在血水里的碎玉,那些匈奴人...把百姓绑在城楼上,用箭射着取乐...小女...小女才十三岁...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嬴轩玄甲的护腕上,烫得人发疼。
嬴轩的指尖悬在孙晋肩头,迟迟没有落下。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有团烧红的炭块卡在喉咙里。
三天前在咸阳宫,他还在和李斯争论戍边粮草的调配,那时不过是竹简上两个冰冷的字;此刻孙晋身上焦糊的烟火气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今早路过雁门关外的杏林——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极了风安城被剥去衣物的百姓的尸体。
孙将军,先喝口水。蒙恬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八度。
他蹲下身,将水囊塞进孙晋手里,布满老茧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对方颤抖的后背。
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刻眼眶泛红,甲叶相撞的脆响都放轻了,风安的百姓...末将一定给他们报仇。
报仇?扶苏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篝火旁,玄色王袍被火光照出暗纹,蒙将军可知匈奴左贤王此次带了多少人马?
十万!
我雁门关守军不过三万,王贲的十万大军还在百里外。他的指尖敲了敲腰间玉牌,阿弟,你方才在阵中勇猛,为兄欣慰,但用兵不是儿戏。
嬴轩的目光从孙晋脸上移开。
他望着营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字帅旗,突然想起系统空间里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那是他在上郡签到时获得的,标注着匈奴三十七个部落的草场、水源、埋伏点,连左鹿蠡王的金帐位置都用朱砂标得清清楚楚。
我要主动出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惊得帐外巡夜的战马打了个响鼻。
蒙恬的水囊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孙晋的裤脚;扶苏的玉牌地裂开道细纹,他望着嬴轩的眼神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你说什么?蒙恬霍然起身,玄甲在篝火下泛着冷光。
他的手掌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主动出击?
雁门关地势险要,历来是守易攻难。
匈奴人占着骑兵优势,我们步卒出了关,连人家马屁股都摸不着!
嬴轩没有看他,而是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裹。
他解开层层缠绕的麻线,展开的瞬间,篝火炸开个火星——那是张足有两人高的草原地形图,用狼毫笔细细勾画出山脉走向,每处峡谷标着可伏千人,每条河流旁写着冬月结冰可行车,最醒目的位置用朱笔圈着左鹿蠡王的金帐,旁边注着:帐后五里有枯井,可藏火油。
这是...蒙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踉跄着上前两步,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地图上狼居胥山三个字——那是他当年随始皇帝北击匈奴时,在崖壁上刻下的地名,连岩石的褶皱都和图上分毫不差。你从哪弄来的?他的声音发颤,像是生怕惊碎了这张纸,这图...比我军二十年来派去草原的斥候画的都详细十倍。
不重要。嬴轩将地图平铺在帅案上,指尖点在左鹿蠡王的金帐位置,匈奴人以为风安失守后,我们会龟缩在关内。
他们的主力现在分散在三个草场,左鹿蠡王的亲卫不过三千。他抬头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两簇烧不尽的野火,今夜子时,我们率三千轻骑绕后,火攻金帐。
等匈奴人乱作一团,王贲的十万大军刚好堵住他们的退路——
胡闹!扶苏突然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跳起来,三千对十万?
你当这是射靶?他的脸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泛着红,阿弟,你救了蒙将军是大功,但莫要被胜利冲昏头脑!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浑身是汗的传令兵撞开帐帘,膝盖还没沾地就吼起来:报——!
匈奴左贤王的旗号出现在北坡!
斥候说至少有八万骑兵正在集结,马背上都捆着攻城梯!
营中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炭火崩裂的轻响。
蒙恬的手还按在地图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二字;扶苏的玄色王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侧绣的云纹——那是他母妃最爱的纹样;孙晋的水囊还躺在地上,里面的水已经流干,在泥地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圆。
嬴轩弯腰拾起地图,油渍浸透的边缘还带着他体温。
他望着蒙恬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阿爹说过:真正的将才,不是算着自己有多少兵,而是看敌人漏了什么破绽。夜风卷着帐帘扑进来,吹得地图哗哗作响,他将卷好的地图递到蒙恬面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得能穿透所有喧嚣:将军,这图...还藏着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