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灯火渐成星子，最后几盏悬在檐角的琉璃灯也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烛九溟背着苏婉儿踩上荒草径时，鞋尖还沾着鬼市青石板上的血渍——方才碎甲枢自毁时炸飞的碎石，在他肩背划开了几道血口，倒不如圣骨发烫来得灼人。铁战走在最后，机械臂上的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是被墨汁浸过的树根，从肘部一路爬到腕间。那是方才替他二人硬接枢刃震荡时留下的暗疾，灵枢余波蚀进了机械关节，连带着半条胳膊都泛着冷意。
“铁叔，歇会儿吧。”苏婉儿扯了扯烛九溟的衣角，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她额角那片淤青已从青紫色漫至眼尾，像被泼了半幅靛蓝染布，方才避枢刃时撞在墙上的伤口还渗着血珠，混着冷汗在苍白的脸上洇出两道红痕，“我这伤不打紧，你圣骨发烫，别硬撑。”
烛九溟低头，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发梢沾着鬼市瓦砾里的碎木屑，心下更急。他能感觉到圣骨在胸骨后烧得发烫，像是塞了块刚出炉的炭，每走一步都震得胸腔发疼，但更疼的是背上姑娘越来越轻的重量——她伤得重，却偏要咬着牙强撑。“鬼市巡卫追得紧，”他喉咙发哑，脚步却不敢缓，“再走半里到乱石林，便有隐息阵可藏。”
铁战突然顿住脚步，机械眼的灵纹如流萤般忽明忽暗，映得他半边脸忽亮忽暗。他从怀中摸出九窍战枢残件，青铜表面还沾着碎甲枢自毁时的焦痕，指腹抚过被黑纹侵蚀的阵纹，喉结动了动：“八载之前，我在北域丹会上见过玄龟道君。那老龟修化形千载不得，龟甲都熬出了裂纹，求我制‘长寿心丹’...当时我还夸口，说此丹能固元养寿，助他渡化形劫。”他的机械指节捏得“咔嗒”响，“谁承想，丹成那日天工府的人也在，说要‘品鉴’我的丹道手艺。”
“难不成那丹里被天工府动了手脚？”烛九溟想起方才在碎甲枢核心里见到的血枢符印，圣骨在胸腔里突突跳动，像是被人攥住了捶打，“难怪玄龟潭会有血枢坐标——他们早把主意打到妖修头上了！”他越想越恨，震荡锤在腰间撞得叮当作响，锤头的符纹泛着暗红微光，与圣骨的热度遥相呼应。
苏婉儿从腰间药囊里摸出金疮药，药囊是她用妖狐尾毛织的，绣着半朵未开的青莲。她踮脚替铁战擦拭机械臂的伤口，药粉撒下时，药囊的收口绳结不知何时松了，半袋青灰色药散顺着囊口滑落，在荒草径上滚出丈余，细粉在月光下撒出一道淡紫星芒。她蹲身去捡，烛九溟却先一步拾起，指腹蹭过药散，见那粉末泛着细碎的淡紫星芒，正是她新制的“枢毒清”：“苏姑娘，这药...？”
“前日在鬼市药摊调包时多拿了些。”苏婉儿耳尖微烫，接过药散重新塞入药囊，指尖悄悄攥紧囊口的绳结。她的药囊里总藏着些见不得光的物事——调包的药材、偷换的丹方，还有袖中那截从碎甲枢上掰下的枢刃。此刻那枢刃突然发烫，隔着袖布烫得她手腕一麻，与方才漏出的药散产生微不可察的共鸣，像是两根琴弦被同一阵风吹动。她垂眸整理囊口，睫毛遮住眼底的异色，将这异状悄悄收进心里。
烛九溟摸着发烫的圣骨，心口的图腾如活物般游动，像是有条赤鳞蛇在皮肤下游走。他抬眼望向东南方，那里有团暗青色雾气盘踞天际，像块浸了水的青绸子，裹着万妖谷的方向。“潭底有东西在唤我。”他声音发哑，像是被火烤过的砂纸，喉间泛着腥甜，“像是...圣骨的同类。”
铁战将残件收进贴身锦袋，锦袋是苏婉儿去年用雪蚕丝缝的，边角还绣着“平安”二字。机械臂的关节发出“咔嗒”轻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他望着远处渐起的雾霭，雾里飘着妖域特有的腥甜，混着腐叶和兽骨的气息，突然冷笑：“天工府以为用灵枢控人控妖，便能吞尽天地灵气。他们忘了...灵枢再精，也是死物；活人的血，妖修的丹，才是最鲜活的气。”他的机械眼扫过烛九溟心口的图腾，又落在苏婉儿药囊上的青莲绣纹，“就像你们，带着活气儿的，才是斩他们的刀。”
三人行至乱石林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乱石林的石头奇形怪状，像被巨斧劈碎的山峦，石缝里长着暗紫色的鬼针草，沾在裤脚甩都甩不掉。苏婉儿望着脚下蜿蜒的小径，忽然驻足，眉峰微蹙：“方才漏的半袋枢毒清...若被巡卫捡去，怕是要打草惊蛇。”她话音未落，烛九溟已摸出火折子，在路边枯枝上点了团火。枯枝浸了夜露，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药散上，腾起一片青紫色烟雾。
火焰舔过药散的刹那，青紫色烟雾竟在空中凝成半朵青莲。花瓣边缘泛着银鳞似的微光，纹路与苏婉儿药囊上的绣纹分毫不差。铁战眯眼望去，机械眼里的灵纹突然大亮，像是点了盏琉璃灯：“这是...引魂香的纹路！苏姑娘，你这药散不简单！”他的机械指节轻叩青莲纹路，灵纹与烟雾共鸣，发出细碎的清响。
苏婉儿抿唇一笑，将最后半袋药散塞进他手心。药散触到机械臂的刹那，黑纹竟退了半寸，像是被什么活物吓着了。“遇上被血枢困住的妖修，撒这药能引他们寻来——算我给玄龟潭埋的暗桩。”她的声音轻，却像钉子般钉进两人心里，“血枢控的是身，引魂香勾的是魂，天工府再厉害，也锁不住妖修的灵识。”
烛九溟望着东方渐浓的雾霭，圣骨的热度已漫至指尖，像是有活物在血脉里游走。他握紧震荡锤，锤头的符纹与圣骨共鸣，发出清越的嗡鸣。这声音像是古寺晨钟，又像是深潭龙吟，惊得石缝里的鬼针草簌簌发抖。他能感觉到，万妖谷的玄龟潭里，有团与圣骨同频的热在翻涌，像是在应和他的召唤。
“走。”铁战将药散收进机械臂的暗格里，机械眼的灵纹稳定地亮着，“玄龟潭的局，该咱们破了。”
苏婉儿摸了摸袖中发烫的枢刃，又看了看药囊上的青莲绣纹。晨风吹来，她发间的银铃轻响，像是在应和远处传来的兽吼。三人踩着晨露往乱石林深处走，石缝里的隐息阵被触发，将他们的气息一点点吞进石纹里。而东方的雾霭中，万妖谷的轮廓已渐渐清晰——那里有玄龟道君的劫，有天工府的谋，更有属于他们三人的，斩破一切阴谋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