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从木板的缝隙钻进小屋,带来刺骨的凉意。褚老带回来的消息,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紧绷。
许撼山盯着地上那张简陋却关键的草图,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乌衣帮的暗哨布置得很老道,彼此呼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拔除,风险极大,一旦不能瞬间解决,惊动了镇内,计划便前功尽弃。
“三个暗哨,互为犄角。动一个,另外两个立刻就能察觉。”许撼山的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分析,“而且,我们人手不够。我废人一个,老家伙你旧伤在身,轻舟他……”他看了一眼许轻舟,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褚老哼了一声,枯瘦的手指在草图上划过:“硬来自然不行。但暗哨之所以是暗哨,就是不能见光。他们怕暴露,我们就偏要让他们暴露。”
“暴露?”许轻舟目光一凝。
“对,暴露。”褚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是暴露给我们,是暴露给镇上的其他人看。”
许撼山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祸水东引?”
“赵家的车马行这个月被查了三次,心里能没火?‘庆丰’货栈的货被劫,人能白死?”褚老冷笑道,“我们只需要给这些心里憋着火的人,递一把刀,一个理由。”
他看向许轻舟:“小子,你不是说要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吗?乌衣帮暗哨的位置,他们监视镇民、封锁消息的证据,就是第一份实实在在的东西!”
许轻舟瞬间明白了褚老的意图。他们不需要自己去硬碰硬,只需要巧妙地将乌衣帮暗哨的存在和活动规律,透露给那些对乌衣帮不满的势力。当赵家或者“庆丰”货栈的人“偶然”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乌衣帮的监视之下,甚至之前的损失很可能与这些暗哨有关时,那股被压制许久的怒火,很可能就会被点燃!
“但如何传递?确保消息能送到,又不暴露我们自己?”许轻舟问出了关键。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操作,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引火烧身。
褚老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孩童玩物的木制弹弓,以及几颗圆润的石子。“明天,镇西的李瘸子会进山砍柴。他是‘庆丰’货栈老掌柜的远房亲戚,为人胆小,但嘴巴不严,尤其喝了酒之后。”
许轻舟立刻反应过来。李瘸子是镇上出了名的酒鬼兼话痨,而且因为腿脚不便,只在镇子附近活动,不太会引起乌衣帮的特别注意。如果让他“偶然”发现点什么……
“东面的暗哨,靠近李瘸子常去砍柴的那片林子。”褚老用石子在地上摆出东面暗哨和李瘸子活动范围的大致位置,“明天一早,我会去那边弄出点动静,引那暗哨的守卫离开岗位片刻。小子,你的任务,就是趁这个空隙,用这个,”他指了指弹弓和石子,“把一样东西,打到李瘸子必经之路的一棵老槐树树洞里。不能被他看见,也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许轻舟接过那其貌不扬的弹弓。这任务听起来简单,实则极难把握分寸。时机、力道、隐蔽性,缺一不可。
“什么东西?”他问道。
褚老从脚下捡起一块相对平整的薄木片,又取出一小节烧黑的木炭,快速在上面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和指向箭头,然后递给许轻舟。
木片上的图案极其抽象,但结合褚老之前的讲解,许轻舟能看出,这隐约指向东面暗哨的位置,并暗示了其监视的性质。
“这……他们能看懂吗?”许轻舟有些怀疑。
“看不懂才安全。”褚老淡淡道,“越是看不懂,越是疑神疑鬼,才会越想弄明白。李瘸子捡到,肯定会拿去给他在‘庆丰’货栈的亲戚看。‘庆丰’的人不是傻子,结合他们最近的遭遇,自然能品出味儿来。就算他们一时不明白,只要这木片到了他们手里,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许撼山在一旁补充道:“记住,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你。打完即走,不留痕迹。回来后,立刻清除掉你往返路上可能留下的脚印。褚老鬼会负责接应和清除他那一侧的痕迹。”
许轻舟握紧了手中的弹弓和木片,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再是一次单纯的训练,而是真正的行动,一步踏错,便可能将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紧张,眼神变得坚定而冷静。
“我明白了。”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执行。这一夜,三人都没有再说话。许撼山闭目调息,积蓄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褚老则再次检查了那张草图,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许轻舟则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着明天的行动路线、可能遇到的意外以及应对之法。
屋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深沉。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和林间雾气时,许轻舟已经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如同狸猫般潜行在覆着薄霜的林间。他穿着褚老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带着浓重土腥和霉味的破旧皮袄,脸上涂抹着泥灰,尽可能消除着自身的存在感。
按照计划,他需要提前抵达那棵老槐树附近,寻找最佳的潜伏和发射位置,等待褚老在另一边制造动静。
寒冷渗透骨髓,许轻舟却感觉不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和眼睛上,捕捉着林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和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间的光线渐渐明亮了一些,但雾气仍未散去。
突然,从东面隐约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类似野兽受惊的嘶鸣,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呼喝和树枝折断的声响!
来了!
许轻舟精神一振,立刻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耳朵竖起的,仔细倾听着东面暗哨方向的动静。隐约能听到有人快速跑动的声音,似乎是暗哨的守卫被吸引了过去。
机会稍纵即逝!
他不再犹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从藏身处悄无声息地滑出,利用树木和雾气的掩护,迅速接近那棵作为目标的老槐树。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被虫蛀空的树洞清晰可见。
他迅速估算距离、风向,举起弹弓,将那块画着符号的木片卡好,拉紧皮筋——
嗖!
木片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射入了那个树洞之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成功!
许轻舟心中一定,毫不留恋,立刻转身,按照预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浓雾与林木之中。他小心地处理着雪地上留下的浅浅脚印,用树枝扫平,或者故意踩在岩石和裸露的树根上。
直到远远离开那片区域,确认身后没有任何追踪的迹象,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脚步依旧不停,快速向猎户小屋返回。
当他推开小屋木门时,褚老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坐在火边烤着火,身上带着更重的寒气。
“成了?”许撼山立刻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轻舟重重点头,将弹弓递还给褚老:“木片打进树洞了。撤退路线也处理过。”
褚老接过弹弓,看也没看就塞回怀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撼山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松弛了一分。他看向许轻舟,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关切,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能否真的激起预期的涟漪。
小屋外,风雪依旧。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无声博弈,已然在这凛冬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