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窗口……即将结束。”
a-3的预警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水滴，让“静滞之间”内短暂的宁静气氛瞬间紧绷。陈星的手指从灰色晶体上移开，那刚刚解码出的关于“真结”与“替代线轴”的晦涩信息，在脑中盘旋不去，却无法在此刻深究。
外部，危险在迫近。内部，计划需启动。
“先离开这里。”陈星沉声道，目光扫过同伴。张岳的伤势虽然稳定，但行动依然不便。林小雨和李锐的状态恢复了大半，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是做好准备迎接下一步挑战的坚定。
“静滞之间”的出口在他们进入后已经重新封闭，恢复成那面光滑的黑色墙壁。要出去，需要再次激活灰色晶体。但这次外出，目标明确：联络Academy hill，寻找第一个“播种”的土壤。
“a-3，保持与晶体的连接，准备开启出口。注意控制规则波动，尽量延迟被外部探测发现的时间。”陈星吩咐道，同时看向林小雨和李锐，“检查装备，带上必需品。转换器核心和黑色立方体必须携带。星云钥匙……”他掂了掂手中沉重冰凉的钥匙，“由我随身保管。这是最重要的工具，也是最危险的信号源。”
他们迅速整理。所剩物资寥寥无几，武器更是近乎于无。最大的依仗，是手中的三件“基石之下”遗产，以及在这片绝对静默中恢复和领悟到的新认知。
陈星再次站到墙壁前，将手按在镶嵌灰色晶体的位置，与a-3的意识同步。这一次，他尝试更精细地控制“出口”的开启——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打开，而是试图在静默区边缘，制造一个极其短暂、规则扰动最小的“缝隙”，让他们如同水滴渗出海绵般悄然离开。
a-3的意识传来赞同的波动。它似乎对“静滞之间”的操控有了更深的理解，毕竟它与这里的“基石之下”技术同源。
无声无息，墙壁再次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边缘极不稳定的暗色裂隙出现在他们面前。裂隙外，是隧道那熟悉的、带有微弱规则背景噪声的黑暗。
“走！”陈星率先侧身挤了出去，立刻感到外界规则“背景音”的回归，那种感觉就像从绝对安静的消音室突然步入一个充满低声交谈的房间。林小雨搀扶着张岳紧随其后，李锐断后。
当他们全部离开，裂隙在身后迅速弥合，“静滞之间”重新隐没于绝对的规则静默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隧道内依旧黑暗破败，但那种被追捕的紧迫感似乎暂时远离了。a-3的感知确认，之前的“燧石”和规则构造体已经离开这片区域，转向其他方向搜索。但a-3也同时传来警示：城市整体的规则监控网络，尤其是针对“历史异常”和“规则静默”的扫描频率，明显提升了。“方舟子体”的规则脉动也显得不那么平稳，似乎处于某种持续的、低强度的“戒备”或“探查”状态。
“织网者”的那一瞥，果然还是引起了连锁反应。
“必须尽快行动，在我们被发现之前。”陈星低声道，快速辨认着方向。钥匙提供的“规则拓扑图”感知已经恢复，虽然比在“静滞之间”内模糊，但足以指引他们避开主要监控节点，向着Academy hill大致方位前进。
前往Academy hill的路程并不轻松。他们需要穿过大片规则结构复杂、监控密度相对较低的城市下层未完全重建区。这里如同规则的“丛林”，充满了各种自然形成的规则孔隙、历史遗留的结构畸变，以及偶尔出没的、被“灵韵”网络排斥或尚未整合的低等规则现象。有些路段甚至需要攀爬或利用废弃管道。
陈星手持星云钥匙，在前方探路。钥匙不仅提供地图感知，其散发的微弱暗金色辉光似乎对某些规则“暗流”和低等意识现象有轻微的驱散或安抚作用，让他们得以相对顺利地通过一些危险区域。a-3也不时从晶体中传来指引，它对这些混乱区域的“感觉”比钥匙的抽象地图更加直观。
途中，他们短暂休息了几次。张岳的状况是最大的拖累，但无人抱怨。在一次休息时，林小雨看着陈星手中那稳定散发微光的钥匙，轻声问道：“陈星，你打算怎么跟苏教授说？直接告诉她我们想‘播种’？告诉她关于‘织网者’和‘基石之下’的一切？”
这是个关键问题。Academy hill是思想自由的堡垒，苏映真教授更是理解他们担忧的盟友。但“基石之下”的真相太过震撼，直接抛出去可能引发恐慌，也可能让苏映真怀疑他们的精神状态。更何况，“播种”计划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
“循序渐进。”陈星思考着回答，“先从‘意识湍流’实验的后续研究入手，分享我们对其价值的发现——证明自由意识碰撞能产生独特的、具有高度韧性的规则结构。然后，委婉地提出我们的担忧：如果‘灵韵’网络持续同化，这种宝贵的‘意识多样性’可能会消失。最后，试探性地询问，是否有可能在Academy hill内部，建立一个更大规模的、受保护的‘自由意识交流与规则生态研究区’——作为对抗同化、保存文明‘认知火种’的试点。”
“把‘播种’包装成一个学术研究和社会实验项目？”李锐明白了。
“本质上，它就是。”陈星点头，“我们需要‘土壤’自愿接受，并且理解其中的意义。强加的‘庇护’毫无价值。真正的‘小微结’，必须从内部自发地认同并扞卫其独特性。”
休息结束，他们继续前行。随着逐渐靠近Academy hill所在的区域，规则的“整洁度”开始提升，“灵韵”网络的淡绿色辉光也变得更加明显，尽管这一区域的浓度似乎有意控制得较低，以保持学术机构的“思想独立性”。但相应的，监控网络的密度也提高了。
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利用钥匙的感知避开巡逻的“燧石”小队（似乎因之前的追捕失败，这一区域的警戒加强了）和AI的常规扫描节点。
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后（这里缺乏可靠的时间参照），他们抵达了Academy hill的边缘。这里并非物理围墙，而是一道由复杂规则协议和能量场构成的、允许自由思想出入却过滤恶意意图的“认知屏障”。它不像“灵韵”网络那样主动同化，更像一个筛网。
陈星示意大家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布满攀援植物的旧建筑残骸后停下。他取出之前与苏映真联系时使用过的、经过特殊规则调制的共鸣石（一种低技术含量的通讯媒介，依靠意识共鸣传递简单信息，不易被常规监控捕捉）。
“a-3，能帮我将信息更隐蔽地发送进去吗？直接给苏映真教授。”陈星问道。
“可以……利用‘静滞之间’残留的……微弱连接……作为中继……干扰较低……” a-3回应。
陈星将意识集中在共鸣石上，传递出简短的信息：“已至屏障外。寻求安全会面。有重要发现与构想商议。——陈星”
信息通过a-3的协助，化作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则涟漪，穿过Academy hill的认知屏障，向着苏映真教授通常所在的区域定向传递。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秒都担心被巡逻者或扫描发现。张岳靠坐在残骸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醒。
大约十分钟后，共鸣石微微发热，传来回复：“风险高。屏障东北角，第三排水道格栅，下方有临时通道。一小时内有效。独自前来。——苏”
信息明确了会面点和时限，且要求陈星独自前往。这符合安全原则。
陈星将情况告知同伴。“我一个人去。你们在这里隐蔽等待。李锐，负责警戒。小雨，照顾张岳。如果一小时后我没有返回，或者出现异常情况，你们立刻按备用路线撤离，返回‘静滞之间’附近区域潜伏，等待我的后续联系或……另做打算。”
“小心。”林小雨担忧地看着他。
陈星点了点头，将大部分装备留给同伴，只携带了星云钥匙（必须随身）、共鸣石和一把多功能工具刀。他再次确认了钥匙提供的地图，找准方向，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屏障东北角移动。
Academy hill的东北角靠近一处古老的景观水系，排水系统错综复杂。陈星很快找到了第三排锈迹斑斑的金属格栅。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水流的汩汩声和风吹过植物的沙沙声。他小心地撬开格栅（并未锁死），下面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潮湿的混凝土管道，弥漫着淡淡的水腥味和苔藓气息。
他钻了进去，在黑暗中前行了约二十米，前方出现微光。管道尽头连接着一个小型的地下泵房遗址，如今已被改造成一个隐蔽的储物间，堆放着一些废弃的仪器和资料箱。昏黄的应急灯下，苏映真教授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她看起来比上次会面时更加清瘦，眼神中的睿智被一层深深的疲惫和警惕覆盖。
“陈星研究员，”苏映真看到他，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保持着距离，“你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外面情况很糟，‘燧石’和不明规则造物的搜索力度前所未有。你们是怎么躲过的？”
“说来话长。”陈星没有时间寒暄，直入主题，“苏教授，我们有一些突破性的发现，关于‘意识湍流’，关于规则的本质，也关于我们文明可能面临的……远超想象的危机。”
他尽可能简洁地分享了部分信息：强调了“意识湍流”所代表的、自由意识多样性对规则结构稳定性和进化潜力的巨大价值；隐晦地提到了可能存在某种宇宙尺度的规则“重置”压力（未提及“织网者”具体概念）；表达了对“灵韵”网络可能导致意识同质化、削弱文明长期韧性的深切忧虑。
然后，他提出了构想：“我们认为，保护并培育这种‘意识多样性’，可能是在未来压力下存续的关键。我们希望在Academy hill，这个仍保持思想自由的地方，尝试建立一个更正式、更具规模的‘自由意识交流与规则生态研究区’。不反对‘灵韵’技术，但寻求与之共存、互补，探索一条既能享受技术益处，又能保护认知自主性和创造力的道路。我们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并邀请更多有识之士参与。”
苏映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中的光芒不断变幻，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思考。等陈星说完，她沉默了片刻。
“陈星，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委员会（指Academy hill内部的学术管理委员会）现在也分裂了。一部分人认为应该积极与‘盖亚’技术融合，利用其优化研究环境。另一部分，包括我，坚持独立价值。但我们的声音在减弱。张清远代表的势力正在通过资源分配和舆论，无形地施压。‘灵韵’环境带来的‘舒适感’和‘高效感’，对很多年轻学者和学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这正是我们担忧的。”陈星迎着她的目光，“如果连Academy hill都失去了独立性，那文明就真的只剩下一条越来越窄、越来越同质化的道路了。我们需要的不是对抗，而是证明——证明多样性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效率’和‘稳定’。”
“证明？”苏映真苦笑，“‘意识湍流’的数据很有说服力，但太学术了，太微观了。委员会和外界需要看到更实际的、宏观层面的‘好处’，或者至少是‘无害且有趣的可能性’。”
陈星心中一动。这正是“播种”计划的核心——创造可见的、成功的“小微结”范本。
“如果我们能……协助Academy hill，或者某个特定的研究小组、社区，建立一个成功的、小规模的‘自由意识生态区’呢？”陈星试探道，“一个能够明显提升参与者创造力、规则亲和力，甚至可能产生独特应用成果的示范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这条道路不仅可行，而且充满希望？”
苏映真的眼神锐利起来：“你们有具体方案？还是……有特别的技术支持？”她显然注意到了陈星言语中的底气，以及他手中那把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微光的“工具”。
陈星知道，到了展现部分筹码的时候了。他不能透露“基石之下”和星云钥匙的全部秘密，但可以展示部分能力。
“我们获得了一些……来自旧世界边缘探索的遗产。”陈星谨慎地选择措辞，“它们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和引导‘意识’与‘规则’的互动。比如，更精确地监测和稳定‘意识湍流’场，甚至尝试引导其产生有益的规则衍生物。我们可以将这些技术，用于支持你们建立一个‘生态区’。”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也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这个‘生态区’规避或减轻外部的……过度关注或干扰。”他指的是星云钥匙的标记消除和一定程度的规则伪装能力。
苏映真深深地看着陈星，仿佛要看清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所有真相和风险。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需要和几个绝对可靠的核心成员商议。”她说，“给我一点时间。同时，你们必须保证绝对隐蔽。Academy hill内部也可能有……不同的眼睛。”
“明白。”陈星点头，“我们如何保持联系？”
苏映真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巧、结构更复杂的共鸣石。“这是定向加密共鸣器，只有我能接收。有消息我会联系你。另外……”她指向泵房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铁柜，“那里有些应急物资、基础工具，还有几套可以临时伪装身份的旧式研究员制服（不带个人标识）。你们可能需要。通道会在半小时后自动封闭并重置。小心。”
“谢谢，苏教授。”陈星由衷说道。
“不是为了你，陈星。”苏映真转身，声音带着沉重的使命感，“是为了那些可能被‘优化’掉的‘无用’思想，为了那些不该熄灭的‘噪音’。Academy hill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别让我们失望。”
她说完，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泵房，身影融入黑暗的通道。
陈星快速检查了铁柜，取走了一些必要的物资和一套备用制服。他没有久留，按原路返回。
当他重新与林小雨等人会合时，距离通道关闭还有十分钟。
“怎么样？”林小雨急切地问。
“有希望，但需要时间。”陈星简要说明了情况，“苏教授需要内部协调。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她的消息，同时……为我们第一个‘播种’点做准备。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具体的、愿意尝试的‘土壤’——可能是一个研究小组，一个兴趣社区，甚至是一个愿意接纳新理念的小型居住区。”
“就在Academy hill内部找？”李锐问。
“最好先从内部开始。”陈星分析，“这里思想基础好，有一定自治权，也有苏教授这样的内部支持者。如果能在Academy hill内部成功建立一个示范性的‘小微结’，其说服力和扩散效应会更大。”
他们带着新获得的少量补给，再次消失在城市下层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如同寻找沃土的种子，在厚重的冰层下，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在Academy hill深处，苏映真回到自己的密室，看着手中那枚带着陈星气息的共鸣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走到一个加密的数据终端前，调出了一份标记为“认知红线——最后堡垒”的加密名单。名单上，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她犹豫着，手指悬在通讯按钮之上。
播种者已至。
土壤，是否真的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