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的午时,海上的日头烈得像要烧起来。商船的船头被晒得发烫,萧砚扒着船舷的手都沁出了汗,掌心的航海图边角被海风卷得发毛,却被他攥得死紧。
谢云站在他身侧,玄色衣袍的下摆被海风灌得鼓鼓的,腰间的麒麟佩随着船身起伏,轻轻撞在剑鞘上,发出细碎的“叮”声。
“那只海鸟怎么了?”萧砚忽然低呼。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引路的海鸥突然拔高,翅膀扇得又急又快,像支离弦的箭往东南方向冲。它之前总在船头百余米处盘旋,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连带着跟在后面的几只海鸟都加快了速度,叫声尖锐得像在预警。
谢云眯起眼,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前面有东西。”
话音刚落,海鸟盘旋的方向破开一道水线——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浮出个青灰色的轮廓。随着船不断靠近,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个小岛,岛岸线弯得像片展开的翅膀,岸边的礁石缝里插着几面褪色的船帆,帆布上的纹路在阳光下看不太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船帆……”萧砚的指尖掐进航海图的纸页里,“苏记的桂花糕海鸟纹,不会有这么密的帆。”
谢云的剑“噌”地出鞘半寸,寒光映着海面的金辉:“不管是什么,咱都接得住。”他的拇指摩挲着剑格上的海鸟纹——这是谢父留下的剑,当年跟着苏皇后查案时,剑鞘上的纹路被血浸得发深,如今在海上,倒像是要重新“醒”过来。
船身渐渐靠近小岛,萧砚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是“大将军”跳了上来。斗鸡不知何时从船舱钻了出来,红冠子在烈阳下泛着紫,脖子上的纯金冠子晃得人眼晕,却没像往常那样闹腾,只是蹲在他肩头,对着小岛的方向“咕咕”叫,声音里带着股少见的沉稳,倒真像个“镇殿将军”在打气。
“你也觉得要到了?”萧砚摸了摸它的背,羽毛下的体温烫得惊人。他忽然想起怀里的锦盒,伸手摸了摸——苏伶月送的桂花糕还温着,每块上的海鸟纹被体温焐得发软,像是真的要展翅飞起来。
“把这个挂上。”谢云忽然开口,指了指船头的桅杆。
萧砚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从怀里摸出那枚凤印,玉质的印身在阳光下泛着暖白的光,印侧的海鸟纹被晒得发亮。他找了根红绳,小心翼翼地把凤印系在桅杆的铜环上——红绳垂下来,凤印悬在半空,随着船身轻轻摇晃,海鸟纹的影子投在甲板上,像只展翅的白鸟。
就在凤印挂稳的瞬间,谢云腰间的麒麟佩突然“嗡”地一声,竟泛起淡淡的金光。那光顺着玉佩的纹路漫开,正好与凤印上的海鸟纹连成一片——凤印的鸟头对着玉佩的鸟尾,竟拼成了只完整的海鸟!微光里,萧砚仿佛听见道极轻的女声,像被海风揉碎了:“明砚,大胆走。”
是娘的声音。
萧砚的眼眶猛地一热,赶紧低头揉了揉,却被谢云看见了。“别怕。”谢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苏皇后在护着我们。”
萧砚抬头,看见谢云的眼底也映着凤印的光,嘴角抿着的弧度比往常柔和些。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掰了半块往谢云手里塞:“给,壮胆。苏二娘说,甜的东西能让人不怕黑。”
谢云没接,只是用剑鞘轻轻拨了拨他的手:“留着吧,等上岸了再吃。”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小岛,“岛上的船帆动了——有人在看我们。”
萧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岛岸的礁石后,有个黑影闪了闪。船帆的角度也变了,像是有人在调整方向,要把他们往岛西侧的浅滩引。
“是想引我们去浅滩搁浅。”谢云的剑彻底出鞘,寒光劈开烈阳,“让水兵把船往东侧绕,那里礁石少。”
“好!”萧砚转身要喊,却被“大将军”拽住了衣袖。斗鸡蹲在他肩头,尖喙对着小岛的轮廓直蹭,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萧砚顺着它的方向望去——正午的阳光把小岛的影子投在海面上,岛的西侧凸出来一块,东侧凹进去,合在一起竟像只展翅的海鸟!翅膀的弧度、鸟头的轮廓,和他娘日志里画的“希望之鸟”一模一样——那是娘当年在河堤图上画的标记,说“看见这鸟,就看见希望了”。
“谢云,你看!”萧砚的声音发颤,指着小岛的轮廓,“像不像娘画的鸟?”
谢云抬头望去,眉头渐渐舒展:“是像。”他的指尖抚过腰间的麒麟佩,玉佩的温度还没散,“或许……这里不是终点。”
“是新的开始。”萧砚接话,心里的紧张忽然散了大半。他摸了摸桅杆上的凤印,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娘肯定早就知道,所以才让海鸟引路。”
船身缓缓转向东侧,水兵们的号子声混着海风传过来,格外有力。小岛越来越近,岸边的船帆看得更清了——帆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海鸟,只是鸟的眼睛是黑色的,透着股邪气,和苏记桂花糕上的纹路截然不同。
“是倭寇的标记。”谢云的剑尖指向帆布,“裴党余孽果然和他们勾结。”
萧砚攥紧了手里的航海图,图上“月”字据点旁边的“大王”标记被他的指尖蹭得发毛。他忽然想起裴御史伏法前的嘶吼“裴家还有海外据点”,想起苏伶月送桂花糕时眼尾的细纹——原来所有的线索,都藏在这海鸟引路的航程里。
“大将军”突然从他肩头跳下去,扑棱着翅膀落在船头的凤印下,对着小岛的方向“咕咕”叫了三声,红冠子直竖,像是在宣战。
萧砚看着它的样子,又看了看身侧握剑的谢云,忽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劲。他抬手拍了拍谢云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走了,搭档。让他们看看,东宫的‘浪荡子’和‘护殿将军’,不是好惹的。”
谢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剑尖指向小岛的浅滩:“走。”
海风卷着船帆的“哗啦”声、水兵的号子声、“大将军”的咕咕声,在正午的海面上织成一张网。桅杆上的凤印还在晃,海鸟纹的影子投在甲板上,随着船身靠近小岛,影子越来越大,像要把整个船头都护在翅膀底下。
萧砚望着越来越近的岛岸,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海风的咸涩,竟有种奇异的安心。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娘的凤印、谢云的剑、“大将军”的叫、海鸟的引路,还有那像“希望之鸟”的小岛轮廓,都在说:这是新的征程。
船身破开浪尖,朝着岛岸驶去。远处的礁石后,黑影还在晃动,但萧砚的眼里没有怕,只有亮得像海上太阳的光。
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谢云,有娘的指引,有这一路跟着的海鸟和桂花糕,再险的岛,再深的暗,他都能闯过去。
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