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公主朱璎心慌意乱地离开后。
偌大的凤暖阁内。
就只剩下了李奕、朱凰，以及如影子般侍立在侧的黄婉儿。
方才还温和得如同邻家姐姐的女帝朱凰，此刻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重新恢复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孤高。
她端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温热的茶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玩味。
“这女人，变脸如翻书，还演戏上瘾……”
李奕心中暗自腹诽一句，看着那张恢复了威严的绝美脸庞，知道敲打的好戏刚刚散场，正戏就要开锣了。
他可没兴趣在这种微妙的氛围里继续消磨时间，率先打破沉默，直奔主题。
“陛下，戏演完了。”
李奕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懒散，没有多少恭顺的一双眼睛，直视着女帝。
“咱们，该谈谈正事了。”
“柳若妍的案子，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他没有拐弯抹角，就是想要用这种态度试探看看。
这场“家宴”过后，这位自称“姐姐”的女帝，对于合作的诚意究竟是几分。
黄婉儿眼观鼻，鼻观心，但是双肩，却瞬间绷紧，原本就低呼吸更是再次放缓了。
朱凰闻言，抬起凤眸，眸光清冽如水。
她没有因为李奕的态度而动怒，端起茶杯后，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柳若妍，江南谋逆案首恶。”
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波澜，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按大周律，属不赦之罪，当于西市处斩，以儆效尤。”
“朕知道，你那份奏折上写的‘戴罪立功’是何用意。但国法就是规矩，是维系江山社稷的根本。”
朱凰将茶杯轻轻放下。
“啪！”
这声清脆的微响，却如同一记无形重锤，敲打在李奕和黄婉儿的心头。
“朕若为了一己之私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人人皆可起兵谋逆，事败之后再求一个戴罪立功，那我大周的法度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一番话，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每一句话，都站在“国家稳定”和“法理威严”的至高点上，充满了理性的冷酷与现实。
瞬间便在君臣二人之间，划开了一道天然鸿沟。
仿佛在提醒：李奕，别忘了你的身份，在朕这里，你还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暖阁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下降了几度。
黄婉儿本能地打了一个冷颤。
而李奕的反应，却出乎女帝和黄婉儿的预料，他竟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被驳斥的恼怒，没有无计可施的窘迫，反而带着几分……了然。
只见他身体微微前倾，原本有些锐利的眼神变得坦然而诚恳，声音也随之放缓：
“陛下，您说的都对。从国法上，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朱凰凤眸微眯，不知道他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
李奕摊摊手，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就像在跟自家长辈抱怨一件烦心事。
“但臣想保她，不为其它。”
他迎着朱凰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只因她是我夫人柳知絮的母亲。”
“知絮心善，我经过调查知道，她的父亲早就去世，柳若妍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臣更相信陛下权威，金口一开，总可以解决难题，对吗?”
这番话，瞬间冲散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政治博弈。
没有大道理，和利益交换。
只有最朴素，也最无法辩驳的缘由——家庭与亲情。
一个“护短”的丈夫，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妻子安心，来向皇帝求一份法外之恩。
这理由，上不得朝堂，入不了史书，却偏偏最能打动人心。
朱凰听完，短暂地怔住了。
她预想过李奕会跟她谈条件，会用江南的稳定来要挟，会用他新立的功劳来交换。
自己也早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来应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奕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为了家人……”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那个被层层坚冰包裹的柔软角落。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仿佛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个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女子。
在先帝暴怒之时，她将还不够强大的自己护在身后，轻声却坚定地说：
“陛下，公主殿下她，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她也只是想留在自己家人身边而已……”
那双清冷孤高的凤眸渐渐柔和下来，心中的坚冰无声地消融。
那抹因回忆而泛起的异样光彩，让她的脸庞显得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最后女帝竟也微微笑了，那笑容里，有恍惚、怅然，还有……欣赏。
“为了家人么……”
朱凰轻声低语，她再次抬眼看向李奕，目光复杂而柔和。
“小奕，在重视家人这点上。”
她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你和你的母亲林婉，几乎是一模一样。”
提及“林婉”这个名字的瞬间。
暖阁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林婉。
这个名字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李奕与朱凰这两个身份、地位、心性都截然不同的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牵连在了一起。
两个各怀秘密的人，都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但那份确定的联系，已在悄然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李奕知道涉及到女帝心中最深层次的秘密，他没有追问当年旧事，而是语气轻松地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关键人物：
“凰姐，沈家的原家主沈千秋，你预备如何处置？”
他改口改得极其自然，这次却完全没有在意是否会被认为有歧义。
黄婉儿则是眼皮一跳，总觉得和这两个人呆在一起，自己就算不被“灭口”，多半很难落得个寿终正寝的下场——身心俱疲，折寿……
李奕这一声主动喊的“凰姐”，让朱凰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
她听到“沈千秋”这个名字，却是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不屑。
“沈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