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望江楼三层。
李奕和沈挽月房间正对面的客房。
苏凌玉坐在窗边，江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水汽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思绪。
李奕那句“这是你们苏家和柳家，联手演的一出戏”。
扎破了她过去二十年里对家族的所有认知。
“棋子。”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领悟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玉儿，你的算计和手段，足以让苏家更上一层楼。”
苏凌玉想起了母亲在两年前，她开始接手家族生意时说过的一句话。
“但是，算盘能算出利益，却算不透人心。等你悟透了这句话，苏家才能真正交到你的手上。”
那时候她觉得，人心无非是欲望和需求的集合，所有外人，都可用利益将其拿捏。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最难懂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身边那些亲人。
白日午间，李奕让她在正对面的空房，静一静。
没有半分劝解和逼迫。
但她知道自己，又到了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家族，即便利用了她，那也是为了整个苏家的存续。
另一边，是她的未婚夫君。
一个洞悉全局，手段莫测，却又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尊重和空间的男人。
与他为敌，苏凌玉不用算盘，都觉得那是一条不归路。
“咚、咚、咚。”
楼梯处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拜访夫君？”
苏凌玉收敛心神，有些疑惑。
片刻后，李诞的声音在隔壁门外响起。
“公子，丰巡检到了。”
“丰巡检？！”
苏凌玉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个时候，有这个称呼的。
必然是那位新任手握绣衣卫指挥权，负责全面清查江南盐铁税的钦差，丰玄枢！
她怎么会深夜到访？
苏凌玉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里站着一位身着黑色官服，身姿挺拔的女子。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绣衣卫。
“进来吧。”
李奕的声音响起。
丰玄枢迈步而入，两位绣衣卫沉默地守在了门口。
在她踏进门槛后，苏凌玉通过没被关上的房门看到了。
这位钦差大人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李奕，极为自然地躬身行了一礼。
苏凌玉强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瞪大的眼睛离门缝，更近了。
“侯爷，柳家扣押税官和绣衣卫，此事已经超出地方争斗的范畴，是在公然挑衅朝廷法度。”
房间里，丰玄枢开门见山。
“下官以为，当立刻调动部分驻军，封锁柳家，将人救出。”
丰玄枢的语气很冷静，透着一股杀伐果断。
“调驻军？”
李奕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江南道的驻军，你调得动吗？就算调得动，你敢用吗？”
丰玄枢沉默了。
江南驻军糜烂，与地方世家盘根错节，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那……侯爷的意思是？”
丰玄枢问道。
“柳家把人扣了，这是你一个绝佳的查税理由。”
李奕的语调很轻松，“大规模调动绣衣卫，把水搅浑，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江南道四大世家的税，都往死里查。”
丰玄枢的眉头皱了起来：“侯爷，这么做，无异于与整个江南道为敌，一旦他们联合起来……”
“他们已经联合了。”李奕打断她，“所以，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刀。”
他看向丰玄枢，说出了一句让苏凌玉心脏停跳半拍的话。
“从明天开始，由你牵头，配合我的人，整顿江南驻军。不听话的，烂到根子里的，全部剔除。”
“争取一个月之内，拉出一支能撑住场面的军队。”
丰玄枢的脸色变了。
查税，临时调动驻军配合，是她身为钦差的职权。
可整顿驻军，那是兵部和枢密院才能议定的大事，没有女帝旨意，谁敢妄动？
这是僭越的大罪！
“侯爷，此事万万不可！”
丰玄枢的声音变得严肃，“没有陛下的旨意，私自动军，形同谋逆！下官……恕难从命！”
苏凌玉手心全是冷汗，她觉得李奕实在是太疯狂了。
房间里，李奕发出了一声轻笑。
“丰玄枢，看看这是什么。”
苏凌玉从门缝里看到，李奕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令牌，放在了桌上。
那枚令牌并非金玉所制，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温润的木头，上面雕刻着一只浴火展翅的凤凰，形态栩栩如生。
在灯光下，那凤凰的眼睛，仿佛闪动着流光。
丰玄枢的目光落在令牌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过了足足三息，她才回过神来。
“臣，丰玄枢，参见神凰令使！”
没有丝毫犹豫，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颅深深低下。
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敬畏。
神凰令！
苏凌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大周开国至今，令牌无数。
代表军权的虎符，代表凤凰令使最高级别的凤凰金令。
但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只有一枚。
如今的女帝私令，神凰令！
见此令，如见君王亲临！
持此令者，可先斩后奏，节制天下兵马！
这枚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令牌，女帝身份的象征，竟然……在李奕手上！
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坐龙椅，与女帝平等合作……
原来，不只是没吹牛。
甚至，还在谦虚！
这一刻，苏凌玉心中那架摇摆不定的天平，被一块重若山岳的砝码，狠狠地压向了一端。
家族、亲情、利益……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在这样一个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男人面前，都轻如鸿毛。
“下官明白了！明日一早，我便会以钦差府的名义，下令江南驻军各部将领，前来建邺议事。”
房间里，丰玄枢已经站起身，她的姿态比之前更加恭顺。
“所有流程，全凭侯爷定夺，绣衣卫的加急渠道，也会为侯爷敞开，确保消息能在十二个时辰内，直达神凰城御前！”
“嗯，去吧。”
丰玄枢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躬身退出了房间。
等到走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凌玉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双腿有些发软。
“苏妹妹，夫君让你过来一趟。”沈挽月来到门前，平静地开口。
“好……”
苏凌玉匆忙整理了下仪表，过门而入后，福了一礼，“夫君！”
“我不喜欢测试人性，因为结果总会让人失望。所以，我让你看到了事实。”
李奕端着茶杯，平静地看着她。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