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乌鸦来监视她?是想看看这个突然被六皇子“青睐”的叶家庶女,究竟有何特别?还是想从中找到什么可乘之机?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刻意将翻书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眉宇间维持着那份固有的忧郁与柔和。
但那道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萦绕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那只乌鸦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院外的树上,有时停留片刻,有时则会扑棱着翅膀,在院落上空盘旋几圈,血红的眼睛始终锁定着叶冰裳的活动。
嘉卉也注意到了这只不祥的鸟儿。她本就对这些黑漆漆的鸟没什么好感,见它日日来“窥视”,更是心生厌恶。
“小姐,您看那只乌鸦,看着真不吉利,一身漆黑,红眼睛怪渗人的,叫声也难听,天天在咱们院外转悠,看着就晦气!”
这日,嘉卉一边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一边皱着眉抱怨道。
叶冰裳抬眸,望向那只姿态警惕的乌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淡、却异常温柔的弧度,阳光映照下,她苍白的脸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嘉卉,此言差矣。”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窗外那只乌鸦听清:“乌鸦,并非不祥之鸟。”
“不是不祥?小姐,您没弄错吧?这黑乎乎的家伙……是可大家都说……”
嘉卉愣住了,浇水的手都停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小姐,
叶冰裳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那是世人的误解。在许多古老的记载和传说里,乌鸦就皆是祥瑞之鸟啊。”
“祥瑞?”嘉卉更加不解了。
“是啊。”叶冰裳走到窗边,与乌鸦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语气温柔地解释道,
“你可知道,乌鸦极具灵性,且集群而居,彼此护佑,若遇外敌,会群起而攻之,保护巢穴与同伴,这岂不是一种‘义’?”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只似乎因为她的话语而微微歪了歪头的乌鸦身上,语气愈发温柔的继续道:
“古籍有载,‘乌鸦报喜,始有周兴’。它能预警危险,感知吉凶,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这难道不是‘智’与‘信’?”
她看着那只乌鸦,眼神中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仿佛在看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更难得的是,乌鸦有反哺之心。幼鸟长大,会衔食喂养年迈无法觅食的亲鸟,回报养育之恩。
此等孝行,纵是许多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集义、智、信、孝于一身的灵鸟,怎能因毛色黢黑,便妄断其为不祥呢?”
她顿了顿,,“而且你看它,羽毛虽黑,却在日光下泛着流光,如同上好的墨玉,何来晦气之说?所以啊,它来到我们院里,或许并非坏事呢。”
她的话清晰地传入窗外那只乌鸦的耳中,也落入了遥远王宫深处,某个通过乌鸦视野“看”着这一切的少年心里。
嘉卉听得半信半疑,但见小姐说得如此笃定认真,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小声嘟囔:
“原……原来是这样吗?是奴婢孤陋寡闻了。可是……它看着还是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叶冰裳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
她起身,从桌上的点心碟子里挑了一块最精致的、甜香扑鼻的桂花糕,走到窗边,轻轻将糕点放在窗台上,又用小碟子倒了些清水放在旁边。
她对着那只乌鸦的方向,柔声道:“小家伙,站了许久,饿了吧?吃点东西,喝点水。”
树枝上的乌鸦,血红的眼睛眨了眨,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它感受到了那个雌性人类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奇怪的“善意”?
还有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祥瑞?是在说它吗?
它在枝头徘徊了片刻,终究没能抵挡住糕点的诱惑,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啄食着石墩上的糕点。
糕点味道普通,但对于一只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乌鸦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它又喝了几口清水,感觉比它平时喝到的雨水要甘甜许多。
它再次抬头看了叶冰裳一眼,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似乎少了些许最初的冰冷和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动的满意?
它想起这个雌性人类温柔的笑容和那些它不太明白但感觉很好的词语——“祥瑞”、“义”、“智”、“孝”……她在夸它!
和宫里那些看到它就厌恶躲避、甚至拿石子丢它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叶冰裳见状,脸上的笑意加深,又示意嘉卉添了些糕点和水。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乌鸦进食,目光温柔。
嘉卉看着自家小姐柔和侧脸和窗外那只不再显得阴森、反而有些憨态可掬的乌鸦,心中的厌恶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小声嘀咕:
“听小姐这么一说,好像……是没那么讨厌了。”
乌鸦吃饱喝足,心情显然极好。它在窗台上跳了跳,梳理了一下油亮的羽毛,然后冲着叶冰裳“嘎嘎”叫了两声。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着几分欢快。
最后,它叼起一块它觉得最精致的糕点,扑棱着翅膀,心满意足地飞走了,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王宫深处,一处最为偏僻、潮湿、几乎不见阳光的宫苑内。
这里便是景国质子澹台烬的居所。殿内陈设简陋到了极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澹台烬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身形瘦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深沉。
他独自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桌前,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不知内容的书籍,
但他并未阅读,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虚空,眼神空洞而死寂,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他没有情丝,无法感知和理解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旁人的痛苦与欢乐,在他眼中与草木枯荣、风雨变幻并无不同。
他活着,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在极度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的本能,
同时,也在本能地汲取着周围的一切——知识、力量,以及……人性中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