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水的井,浑身软塌塌的,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他按在陆无言肩头的那只手,却像焊死了似的,纹丝不动。
那缕从蓝彩衣那儿借来的、带着草木清气的生机,跟他自家那驴脾气似的金石之力,这会儿居然达成了一种“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但目标一致”的古怪和谐。
虽然还是各走各的道,却好歹能凑合着一起使劲,像用钝刀子割肉似的,一点点把那要命的“绝魂蛊毒”从陆无言心口往外剜。
陆无言肩头那吓人的乌黑,总算不再往外扩张了,边缘处甚至透出了一点惨白的肉色。
她人还昏着,气若游丝,但至少,那往鬼门关滑的势头,被林三这笨手笨脚的“活人栓”给暂时拽住了。
“真他娘的……比跟那没脸的玩意儿躲猫猫还耗神……”
林三喘得跟破风箱似的,低声哼哼,想咧嘴笑一下,结果脸皮抽了抽,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身后那打得天翻地覆的动静,猛地停了!
只听熊武一声混杂着痛吼和狂怒的爆喝,紧接着是那千足蛊王一声尖利刺耳、却带着点穷途末路意味的长嘶,最后是山崩地裂般的沉重倒地声!
林三猛地扭过头。
只见那庞然大物般的千足蛊王,已经瘫在地上,无数只脚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坚硬的外壳破了好几个大洞,淌出粘稠腥臭的液体。
它的脑袋被熊武那拼命的一刀几乎劈成了两半,冷锋的短刃正从它一只复眼里慢慢拔出来,带出一股幽蓝色的浆子。
熊武自己拄着刀,单膝跪地,呼哧带喘,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新伤,血把战袍浸得透湿。
冷锋脸色白得吓人,左边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也废了大力气。
周围还能站着的联军战士,稀稀拉拉不到一半,个个挂彩,互相搀着,看着倒下的蛊王,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只有死里逃生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石公山呢?
林三心里咯噔一下,眼睛急忙扫视。
那蛊王破烂的脑袋顶上,早就空了!
“让那老泥鳅溜了!”
熊武啐出一口血沫子,恨恨地骂道。
几乎同时,通道深处,那一直弥漫着的、属于织雾梭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生命气息,陡然变得无比狂躁和……混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扯开、夺走!
【林三!我们找到祭坛了!可石公山他……他硬抢了织雾梭快一半的本源!他身上的气……正在疯涨!】
蓝彩衣带着哭音、虚弱不堪的声音,像最后一记闷棍,敲在林三心上。
坏菜了!坏了大菜了!
林三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这儿刚把陆无言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半条命,那边石公山就搞出了更要命的幺蛾子!
“熊大哥,冷大哥,还……还能动弹不?” 林三嗓子哑得厉害。
熊武咬着后槽牙,用刀硬撑着站起来,咧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
“骨头还没散架!够本了,还能再啃他几口!”
冷锋没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右手,把短刃攥得更紧了。
“走!”
林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陆无言挪到自己背上,用撕下来的布条尽量捆结实。
她轻得很,背在身上没多少分量,可这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不能让那老小子如意!蓝姑娘她们快顶不住了!”
他背着陆无言,迈开步子,两条腿像灌了铅,却又异常坚定。
熊武、冷锋,还有那几十个勉强能动的战士,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蛊王的尸首。
踩过同伴没能闭上的眼睛,踩过那些依旧昏睡不醒的孩子,朝着通道最里头、那气息最混乱最恐怖的地方,一步步挪过去。
越往里,空气越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甜腥腥的毒瘴像活过来的触手,缠着人不放,往骨头缝里钻。
两边的岩壁上,爬满了歪歪扭扭、像血管一样噗噗跳的暗红色菌毯,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地上,到处是死了的、干瘪的蛊虫,还有一些刻着鬼画符的碎石块。
看样子,蓝彩衣她们在这儿也没少折腾。
通道尽头,是个大得吓人的地下洞子。
洞子中间,立着个用数不清的白骨和黑石头堆起来的巨大祭坛,圆咕隆咚的。
边上一圈刻满了虫子啃人的恶心图案,正中间是个滴溜溜转、冒着惨绿光的漩涡。
最扎眼的,是悬在祭坛正上方的那团光。
那本该是一团干干净净、充满活气的翠绿光球,是织雾梭的本相。
可现在,它被无数粗得像黑血管似的能量锁链捆得结结实实,扎得千疮百孔!
光球哆嗦着、挣扎着,发出听不见的哀嚎,上半截已经灰败得像烧尽的炭,下半截虽然还有点绿意,也忽明忽暗,眼瞅着就要熄了。
蓝彩衣、巫彭、墨羽还有“巧工”小队剩下的人,这会儿被逼在祭坛边上一个角落里。
他们周围罩着个淡绿色的光罩子,一看就是蓝彩衣拼命撑起来的,可那罩子上已经裂痕累累,在祭坛那股邪门威压下晃悠着,随时要碎。
墨羽正手忙脚乱地想修好身边几个冒着烟的小机关,巫彭挥舞着骨杖,嘴里念念有词,想稳住光罩。
云瞎子和周衍不在——按照最初定下的方案,这两位一个感知超凡,一个脑子好使,被留在沉星谷坐镇,负责监控全局能量流动和居中联络策应。
此刻在场的每个人,都衣裳破烂,身上挂彩,气息弱得跟游丝似的,显然为了冲到这儿并护住织雾梭剩下那点本源,差点把命都搭上。
而站在祭坛最顶上的,正是石公山!
这会儿的他,跟之前完全两个样!
还穿着那身黑皮,可袍子底下的身架好像胀大了一圈。
皮肤上爬满了像老树根一样扭来扭去的暗绿色纹路,两只眼睛惨绿惨绿的,冒着疯狗一样的光。
他张开胳膊,无数黑丝子从他身上伸出来,连着那些穿刺织雾梭的锁链,正贪婪地抽取着那翠绿光团里最后那点活气!
那股子庞大又邪门、混杂着蛊毒臭气的生命力量,像发洪水一样灌进他身子里,让他散发出的威压一节节往上窜,连他身边那片地方都看着有点扭曲变形了!
“哈哈哈哈哈!”
石公山发出夜猫子叫一样的狂笑,得意得快飘起来了,
“感觉到了吗?这用不完的力气!织雾梭……快了,你马上就是老夫的了!
等老子把你彻底消化了,别说南疆这破地方,就是整个天下,谁还敢跟老夫瞪眼?!”
他猛一转头。
那对惨绿的眼珠子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刚闯进洞子的林三这一伙人身上。
尤其在林三背上昏迷的陆无言那儿停了一下,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个残忍的笑。
“哟?还没死绝?命挺硬啊。
还有你们这些打不死的蟑螂,居然能摸到这儿……正好,拿你们的血给老夫助助兴,庆祝老夫神功盖世!”
林三把陆无言小心地放到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后面,让一个伤得轻点的战士守着。
他站起身,跟熊武、冷锋并排站定,直面那气势吓人的石公山。
他看看祭坛上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织雾梭,又看看角落里快撑不住的蓝彩衣他们,最后目光落回狂得没边的石公山身上。
他肚子里那荒神磬的芯子,好像感觉到了织雾梭那同源却变了味的气息,一阵阵地躁动,又排斥又恼火。
而刚才跟那缕纯净生气“搭伙”干活的那点微妙感觉,也还没完全散干净。
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了。
陆无言半死不活,自己这边伤的伤、残的残,能打的没几个囫囵个儿,对面那老小子却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眼看就要跟这洞子里的邪气混为一体了。
林三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脸上却慢慢扯出一个带着点混不吝,又异常较真的笑。
“喂,老绿皮,”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荡荡的洞子里撞来撞去,
“抢东西就抢东西,把人姑娘家折腾成这德行,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了?
还血祭?
就你这品味,跟你身上这绿毛一样,土得掉渣!”
他一边满嘴跑火车,一边偷偷活动着发麻的手脚,肚子里那两股依旧别别扭扭的力气,又开始被他硬生生搅和起来。
“再说了,听你这‘神功’的动静,跟练功岔了气、憋出内伤一个味儿,怕不是把自己练成个傻子了吧?”
石公山的狂笑卡在了嗓子眼,那对绿眼珠子死死剜着林三,杀意浓得像结了冰:
“小杂种,老子先把你舌头拔了!”
生死对决,箭在弦上。
洞窟之内,污浊的绿光与残存的翠芒纠缠撕扯,映照着双方残存的力量,与豁出一切的决心。
空气凝固,仿佛暴雨砸下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与此同时,沉星谷,联军临时指挥处。
云瞎子拄着那根不起眼的竹杖,面向千蛛洞的方向,浑浊的双眼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
周衍在一旁,面前摊开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几张能量流向草图,眉头拧成了疙瘩。
“云老,千蛛洞深处的能量……彻底狂暴了。
织雾梭的气息在急速衰减,另一股污秽强大的力量正在取而代之……
正面战场的气息也……
很微弱,混杂着浓烈的死气。”
周衍的声音干涩,带着不祥的预感。
云瞎子沉默片刻,沙哑地开口:
“彩衣丫头那边……
联系彻底断了。
石公山,怕是已经得手了部分……
通知各寨留守的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山谷中的气氛,比洞窟内更加沉重。
所有人都明白,最终的结局,恐怕就要在那一方被邪气笼罩的祭坛上见分晓了。
而他们,只能在这里,等待着不知是捷报还是噩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