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衍想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归一’……”
陆大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颗种子，在林三心里扎了根，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卯时，天还黑得像锅底，林三就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了他那宝贝工坊。
工坊门口，景象倒是齐全。
陆无言依旧一身利落劲装，抱着刀，仿佛在原地站了一夜，连衣角褶皱都没多一条。
云瞎子拄着竹杖，笑眯眯地“望”着天边将露未露的鱼肚白。
而最让林三眼皮直跳的是——
周衍周监副居然也在了！
这位老大人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布衣，但官帽戴得一丝不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不用猜，里面肯定是那卷要命的祖师手札。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尤其是看到陆无言时，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周监副？”
林三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
“您这是……
也跟我们一起去西域？
体验生活？”
他实在没法想象这位昨天在御前差点吓晕过去的老学究，怎么经得起沙漠的磋磨。
周衍还没开口，陆无言清冷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
“陛下旨意，周监副精通手札内容，随行参谋。”
周衍连忙点头，声音还有点虚：
“是、是……为陛下分忧，责无旁贷……”
他说着，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包裹又搂紧了些，仿佛那不是手札，而是他的护身符。
林三心里直呼好家伙：
“得，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带个算命的瞎子，再加个受惊过度的老学究，我们这是西域探险队还是老弱病残关怀团？”
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能干笑两声：
“呵呵，有周监副在，定能事半功倍，事半功倍……”
云瞎子用竹杖敲了敲地面，乐呵呵地插话：
“林老弟，人多热闹嘛。
再说了，周监副这可是抱着真经去的，指不定关键时刻能救命呢。”
林三瞥了一眼周衍那疑神疑鬼的样子，心里吐槽：
“救命？
我看别到时候还得我们分心救他就不错了……”
一行人连同必要的护卫、向导，牵着骆驼，顶着凌晨的寒气就出发了。
刚出城时还好，等日头升高，踏上通往西域的官道，周遭景色逐渐荒凉，周衍就开始显出不适。
他哪受过这个罪，骑在骆驼背上颠簸得东倒西歪，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汗水混着灰尘往下淌，官帽也歪了，哪还有半点钦天监监副的威风。
“哎呦……慢点，慢点……”
周衍扶着老腰，呻吟不断，
“这、这骆驼，比老夫那骡车还颠……”
林三骑着骆驼凑到他旁边，递过去一个水囊：
“周监副，喝口水缓缓。
这才刚起步呢，等进了沙漠，那才叫‘颠簸的灵魂出窍，吃一嘴沙土管饱’。”
周衍接过水囊，的手都在抖，喝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他苦着脸看向林三：
“林、林主事，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那荒神磬吗？
手札上记载，此物凶险异常，动辄引发金石之疫……”
“找不找得到另说，”
林三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挂在骆驼鞍子旁的一个古怪箱子，那里面是他改造过的声纹傀儡，几个小巧的金属耳朵露在外面，正随着骆驼的步伐轻轻晃动，
“我现在只希望咱们别先被这沙漠给‘疫’了。您看陆大人，跟没事人似的。”
他指了指前方骑在骆驼背上，脊背挺得笔直，连发丝都没乱几根的陆无言。
周衍顺着看过去，眼神复杂，压低声音对林三道：
“林主事，陆大人她……
她昨日在御前那般质疑手札，今日又……
老夫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
林三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周衍这是被陆无言吓出阴影了，正想宽慰两句。
忽然，
他那个装着声纹傀儡的箱子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嗡嗡”声。
箱体侧面几个代表不同频率的玉珠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咦？”
林三立刻警觉，也顾不上安慰周衍了，赶紧打开箱子，凑近那几个不断震动的金属耳朵仔细倾听。
傀儡内部机括运转，将捕捉到的细微声音放大、解析。
“怎么了？”
陆无言不知何时勒停骆驼，来到了他身边，目光落在那个不断发出轻微嗡鸣的箱子上。
云瞎子也侧过头，浑浊的目光似乎也投向箱子方向。
周衍则紧张地四处张望，除了茫茫戈壁和炙热的空气，什么也没发现。
林三眉头紧锁，手指在几个调节旋钮上拨弄着，脸色越来越古怪：
“不对劲……大人，您听这声纹傀儡捕捉到的……
不是风声，也不是驼铃，
是一种……很低沉，很有规律的震动，像是……
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而且这震动频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无言，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
“这震动的核心波段，跟工坊里那无声鼓碎片的固有频率，至少有七成相似！”
“无声鼓？”
周衍惊呼出声，
“手札有载，无声鼓属音魂，其力可震荡神魂，这、这沙漠地底怎会有同源之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三的话，远方天际线处，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昏黄色的墙壁取代！
那墙壁翻滚着，咆哮着，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这边推进——
是沙暴！
而且规模极其骇人！
“沙暴！
是沙暴！
快！
找地方躲避！”
经验丰富的向导声嘶力竭地大喊，队伍瞬间乱成一团。
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黄沙，打得人脸颊生疼，睁不开眼。
骆驼不安地嘶鸣，在原地打转。
周衍吓得脸无人色，死死抱住骆驼脖子，差点从上面滚下来。
陆无言临危不乱，迅速指挥护卫们收缩队形，控制骆驼，寻找可能的避风处。
但在这平坦的戈壁上，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遮蔽？
就在这时，云瞎子却突然用竹杖指向左前方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甚至有些低洼的沙地区域，大声道：
“去那边！
那流沙之下有东西！
老朽‘听’到空洞之音！”
“流沙？！”
周衍声音都变调了，
“云先生！
那是绝地啊！”
林三也被风沙呛得直咳嗽，但他对云瞎子那神乎其神的听技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加上声纹傀儡还在疯狂示警，显示地底震动与沙暴律动同源！
他一咬牙，对陆无言喊道：
“大人！
信云兄一回！
声纹傀儡显示地底有异常，可能跟那同源震动有关！”
陆无言只犹豫了一瞬，当机立断：
“转向！
去瞎子指的方向！
快！”
队伍顶着狂风，艰难地挪向那片流沙区。
越是靠近，脚下的沙子就越是松软，骆驼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行进愈发困难。
周衍已经快哭出来了：
“完了完了，没死在神器之下，要先葬身流沙了……”
就在沙暴前锋即将吞噬他们的瞬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骆驼突然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前蹄猛地陷落！
但它们并没有完全沉下去，反而像是踩塌了什么，连带那片沙地都向下塌陷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似乎是人工开凿的洞口！
“真有地穴！”
林三又惊又喜。
众人也顾不上多想，连滚带爬地牵着受惊的骆驼，顺着塌陷的斜坡滑入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地穴之中。
几乎是他们刚进去，身后就被狂涌而来的沙暴彻底淹没。
洞口也被流沙掩埋了大半，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外面风暴沉闷的咆哮。
地穴里倒是出乎意料的宽敞，似乎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古代遗迹的一部分。
石柱倾倒，壁画斑驳。
惊魂未定的众人点起火把，喘息未定。
周衍瘫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包裹，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四周。
林三则第一时间检查他的声纹傀儡，发现进入地穴后，那捕捉到的同源震动反而更清晰了！
“大人，您看！
这震动源就在这地穴深处！
而且……
好像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夹杂在里面……”
陆无言举着火把，仔细观察着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壁画，上面似乎描绘着某种古老的祭祀场。
有人形，也有非人的怪异形态，围绕着中心一个类似磬的物体。
云瞎子则闭着眼，侧耳倾听着地穴深处传来的、除了风暴和震动之外的细微声音。
他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色。
“林老弟，”
云瞎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沉，
“你那些小玩意儿听到的别的声音，是不是像很多丝线在扯动，很多算盘珠子在响？”
林三一愣，赶紧调整声纹傀儡的接收频率，仔细分辨。
果然在那地底震动和风暴噪音之下，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和“咔哒”声。
仿佛无数无形的丝线在摩擦、缠绕，又像是无数精密的机括在同时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