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站在原地，盯着桌上那张支票。
五百万。陆景琛，你可真是狗大户啊。
不过……
五百万……
苏清颜犹豫了。
她忽然就笑了。
不是嘲讽，不是悲愤，就是单纯地觉得，荒谬。自己好像有点动心了
陆景琛皱眉看着她。
这女人怎么回事？哭也不是，闹也不是，就这么站在那儿笑？
“你笑什么？”
苏清颜没回答。
她在想很多事。
想起半年前，父亲把她叫到书房，说陆家有意联姻，对方是陆景琛。
那个名字在她心里砸出了多大的波澜。
高中时代，她远远见过他一次。
校庆活动，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校演讲，台下几百个女生尖叫，她坐在最后一排，捧着脸看得入神。
那时候她想，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看。
大学的时候，看了陆氏用她的作品，心里想着，果然，他是懂她的。
后来得知要嫁给他，她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就去订婚纱。
婚纱店的老板娘问她想要什么风格，她说要最隆重的，最漂亮的，最能让新郎忘不掉的那种，最重要的是，她要给他看到最美的自己。
老板娘笑着说，姑娘，你这是有多爱你老公啊。
她当时红着脸点头。
爱啊。
怎么能不爱呢。
结果婚礼当天，陆景琛全程冷着脸，连笑都没给她一个。
婚后更是如此。
她试过讨好他。
在朋友面前替他说话，在这件事上为陆氏解释。
结果呢？
他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没有一点反响。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得可怜。
她抬起头，看着陆景琛。
这个男人依然是半年前那副样子。
冷漠，高高在上，眼里永远只有林薇薇。
她忽然想问他。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意义呢？
他爱的是林薇薇，讨厌的是她苏清颜。
这就是事实。
她再怎么问，也改变不了。
苏清颜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那条线清晰分明，下颌骨的弧度完美得像雕塑。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他会转过头，温柔地对她笑。
可惜啊。
这辈子大概是看不到了。
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没有哭声，没有抽泣，就是静静地流。
一滴接一滴。
陆景琛愣住了。
他看过苏清颜耍小脾气，看过苏清颜用幼稚的语气反抗他，以及看过那些可笑的尊严。
那些情绪有委屈的，有愤怒的，有不甘的。
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答应你。”
苏清颜的声音很轻。
轻到陆景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
苏清颜抬起手，胡乱抹了把脸，“删微博，道歉。你要的这些，我都答应。”
陆景琛心里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失落？
不对。
他怎么会失落。
这女人答应了，正好省了他继续费口舌。
林薇薇的飞机三个小时后就到，他必须在她下飞机前把这些破事全解决掉。
“那就现在删。”
陆景琛语气强硬。
苏清颜点头。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最终按下了删除键。
那条被转发了几十万次的微博，就这么消失了。
接着，她重新编辑了一条新的。
“之前的言论给林薇薇女士造成了困扰，在此致歉。浪漫星辰系列版权归陆氏所有，林女士作为项目负责人，拥有完全的署名权。是我考虑不周，给大家带来了误会。”
编辑完，她没有立刻发出去，而是抬头看向陆景琛。
“这样可以吗？”
陆景琛扫了一眼。
“可以。”
苏清颜点击发送。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评论区瞬间爆炸了。
“什么情况？刚才还说是原作者，现在又道歉？”
“我去，这是被威胁了吧？”
“心疼，肯定是被金主爸爸施压了。”
“苏清颜你是不是傻？凭什么给那个小偷道歉？”
“陆氏牛逼啊，这公关手段，服了。”
苏清颜没看那些评论。
她关掉手机屏幕，看着陆景琛。
“还有什么要求？”
陆景琛盯着她。
这女人现在的样子，让他有些烦躁。
太顺从了。
顺从得不像她。
“下午你先搬出去，明天再回来。”
他说。
“好。”
“这五百万拿着，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好。”
陆景琛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更烦了。
“苏清颜，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
苏清颜抬眼。
“什么样子？”
“就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陆景琛皱眉，“你不是挺能闹的吗？继续闹啊。”
苏清颜笑了。
“陆景琛，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语气平静得可怕，“闹，你嫌我烦。不闹，你又说我死气沉沉。我现在答应了你所有的要求，你还不满意？”
陆景琛噎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就是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堵得慌。
“行了，你走吧。”
他转过身，不想再看她。
苏清颜弯腰，拿起桌上的支票。
那张薄薄的纸，在手里沉得像千斤重。
她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
“陆景琛。”
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陆景琛没回应。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她还是问了，就好像是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了飓风。
空气安静了几秒。
“因为你不是她。”
陆景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得像冬天的风。
苏清颜闭上眼。
果然。
“因为你不是她。”
这六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扎进苏清颜的心口。
她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就是单纯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滑稽又可悲。
陆景琛，这个男人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既然那么爱林薇薇，爱到可以颠倒黑白，那又何必娶她？
苏家早就不是当年的苏家，除了一个空壳子和江城里那点可怜的名声，什么都没剩下。
她忽然觉得，林薇薇也挺可怜的。
陆景琛宁愿选择和这样一个破落的苏家联姻，用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捆绑自己，也无法给林薇薇一个名分。
说到底，她和他，或许都是这场戏里供人取乐的小丑。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半分留恋。
“砰。”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景琛站在原地，那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他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江城繁华的夜景，可他眼里，却反复闪过苏清颜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还有她那句平静无波的——“好。”
陆景琛不是傻子。
助理早就把调查报告放在了他的桌上。
两份图纸的对比分析，一份是苏清颜设计草图，天马行空，才气纵横。另一份，是陆氏集团发布的“浪漫星辰”系列成品。
尽管细节和工艺上有所差异，但核心的设计理念和几个标志性的元素，相似度高到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陈默当时说得很委婉：“陆总，苏小姐的草图……很有前瞻性。”
前瞻性？
简直就是“浪漫星辰”的雏形。
为了林薇薇，他亲手把原创者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愧疚，让他开出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
这笔钱，就算是让陆氏的首席设计师封笔，也绰绰有余。
他以为，他给的够多了，多到足以买下她的尊严，也买下自己的心安理得。
可她是怎么回应的？
她接过支票时，那眼神，像是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为什么？
这个把钱看得比命都重的女人，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
你费尽心机嫁给我，不就是为了陆太太这个身份能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吗？
那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
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地做好一个替身！
陆景琛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几天的苏清颜，和林薇薇口中那个“为了钱不择手段、心机深沉”的女人，好像完全对不上号。
她会炸毛，会用最幼稚的方式顶撞他，说话能噎死人。
但她……也足够坦荡。
难道……薇薇弄错了？
还是说，苏清颜这个女人，演技已经高超到了这种地步？
陆景琛的心，彻底乱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薇薇”。
他按下接听键。
“景琛，我刚下飞机。”
林薇薇的声音娇软，“你来接我好不好？”
“好。”
陆景琛的声音温和了下来，“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拿起外套往外走。
经过客厅时，看到苏清颜正站在玄关处换鞋。
她换好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发出一声轻响。
陆景琛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
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
苏清颜站在别墅门口，深秋的夜风灌进她单薄的衣领，吹得发丝凌乱。
她没有回头。
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像一只华丽却冰冷的巨兽，她刚从它的肚子里逃出来。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有些僵。她划开屏幕，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妍妍。”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清颜！你人呢？那个狗男人有没有为难你？我靠，他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老娘现在就带人去把他公司给掀了！”
许妍妍急促又暴躁的声音像一串小钢炮，从听筒里炸开，震得苏清颜耳朵发麻，却也驱散了心头几分寒意。
“我没事。”苏清颜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妍妍，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废话！什么叫住几天？老娘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你想住一辈子都行！”许妍妍在那头拔高了音量，“你现在在哪儿？别动，我马上去接你！楚江城！楚江城你死哪儿去了？赶紧把老娘的车开出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苏清颜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
“不用了，太晚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那怎么行！万一你半路想不开……”
“不会。”苏清颜打断她，语气里多了一丝坚定，“我还要留着命，看某些人遭报应呢。”
挂断电话，她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苏清颜透过后视镜，看着那栋别墅在视野里飞速倒退，从一个庞然大物，缩成一个明亮的光点，最后彻底隐没在城市的霓虹夜色里。
她收回目光，摊开手心。
那张轻飘飘的支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
五百万。
用她的尊严、她的心血、和她可笑的坚持换来的买断费。
陆景琛大概觉得，这笔钱足以让她闭嘴，让她滚得远远的，让她像个垃圾一样被清扫干净。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跟男朋友吵架了？”
苏清颜摇摇头：“不，是离职了，拿到了一笔很丰厚的遣散费。”
司机大叔一听，乐了：“那敢情好啊！恭喜恭喜！”
是啊，恭喜。
恭喜她，终于结束了这场荒唐的独角戏。
车窗外，高楼林立，灯火璀璨。
锦城的夜，繁华依旧。
可她却觉得，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从未像此刻这般陌生。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苏清颜将支票对折，再对折，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这不是遣散费。
这是她的启动资金。
陆景琛，林薇薇……
你们拿走了我的“浪漫星辰”，很好。
那我就亲手，为自己建起一片更璀璨的宇宙。
一个只属于苏清颜的，璀璨宇宙。
车子缓缓停在许妍妍家楼下。
“姑娘，到了。”
“谢谢师傅。”苏清颜付了车费，又额外扫了一张百元大钞过去，“祝您生意兴隆。”
她推门下车，抬头望去，许妍妍家的窗户灯火通明，一道人影正在窗边上蹿下跳，活像一只等待投喂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