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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园的深秋,午后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透过开始稀疏的银杏叶片,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周五下午的放学时分,水木大学附属中学的校门口总是格外热闹。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潮水,涌向各自的方向,喧闹声、自行车铃声、呼朋引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高一(一)班的教室门口,黄亦玫正低头整理着书包。她将最后一本物理习题册塞进包里,拉上拉链,动作利落。即使穿着毫无款式可言的宽大校服,也难掩她明艳大气的容貌和挺拔的身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亦玫,周末去图书馆吗?有一套数学卷子我想和你对一下答案。”郑青云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清瘦,眼神干净而认真。

黄亦玫抬起头,爽朗一笑:“行啊,周六上午吧。我正好也有几道题想讨论一下。”她对郑青云这位踏实努力的同学兼邻居印象不错,至少他讨论的都是学习,不像有些男生,拐弯抹角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刚下了教学楼台阶,还没走到校门口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下,就被一个陌生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穿着隔壁“育英中学”校服的男生,个子挺高,头发明显用发胶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几分故作成熟的紧张和期待。他手里还拿着一封看起来颇为精致的信,信封是淡粉色的,带着隐隐的香气。

“请……请问是黄亦玫同学吗?”育英中学的男生声音有点发紧,眼神热切地看着黄亦玫。

周围放学的学生们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不少人都放缓了脚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围拢过来。这种场面,在水木附中并不少见,尤其是发生在校花黄亦玫身上。

黄亦玫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停下脚步,落落大方地点点头:“我是。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郑青云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站在黄亦玫侧前方一点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屏障,警惕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

育英男生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将手中的粉色信封递了过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试图显得更有气势:“黄亦玫同学,我叫周伟,是育英中学高二(三)班的。我……我注意你很久了,上次两校文艺汇演,你的钢琴独奏《献给爱丽丝》真的太美了!这封信,希望能表达我的心意,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起哄声和口哨声。有同班同学,也有其他年级看热闹的。

“哇哦,又是外校的!”

“这周第几个了?”

“亦玫行情真好!”

“看看这次能不能成功?”

黄亦玫脸上没有任何羞涩或慌乱,甚至连客套的笑容都省去了。她看着那封递到眼前的信,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清晰而干脆地开口,声音清亮,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楚:

“同学,谢谢你的关注。不过很抱歉,这封信我不能收。”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瞬间变得错愕和失望的脸,“我现在是高一,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认真学习,考上大学。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考虑学习以外的事情,比如交你所说的这种‘朋友’。所以,请你收回吧,也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祝你找到更合适的朋友。”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态度明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一般女孩子被表白时常见的忸怩或尴尬,只有一种专注于自身目标的冷静和笃定。

周伟举着信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期待和紧张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满满的窘迫和难堪。他大概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周围的目光此刻仿佛带着刺,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黄亦玫同学,我只是想……”他还试图挽回些什么。

“抱歉,”黄亦玫再次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再见。”说完,她不再看周伟一眼,对身旁的郑青云说了声“我们走吧”,便径直绕过僵立原地的男生,朝着校门口走去。背影挺拔,步伐坚定。

郑青云立刻跟上,在经过周伟身边时,他下意识地又侧身挡了挡,隔绝了对方可能追上的视线,然后快步与黄亦玫并肩而行。

围观的人群发出意味不明的唏嘘声,有的觉得黄亦玫太酷太飒,有的同情那个当众被拒的男生,也有的纯粹觉得戏没看够,很快也就散去了。只剩下那个育英男生,手里攥着那封无人接收的粉色信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颓然地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就在离事发地点不远的一棵大槐树后面,两个身影正勾肩搭背地看着热闹。正是黄振宇和他的富二代好友苏哲。

苏哲手里抛着一个崭新的篮球,啧啧两声,用胳膊肘撞了撞黄振宇:“嘿,看见没?你家老姐又‘斩落马下’一个。这干脆利落的劲儿,比我妈商场谈判还厉害。这月第几个了?第三个了吧?”

黄振宇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体懒洋洋地倚靠着树干,嘴角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和了然的笑容。他个子高,视野开阔,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第三个?不止吧,算上本校那些不死心天天送零食递纸条的,起码得这个数。”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五”,语气里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臭屁,“不过这个外校的也太没眼力劲儿了,穿得跟个开屏孔雀似的,拿个粉不拉几的信封,土不土?我姐能看上这种才怪。”

苏哲哈哈一笑:“也是,亦玫的眼光,那肯定得是高中的天花板级别啊。不过说真的,振宇,亦玫这么漂亮又优秀,追她的人从这儿排到大学部都不过分,她就真一点不动心?天天就知道学习画画?”

黄振宇挑了挑眉,看着自家姐姐和郑青云一起走远的背影,慢悠悠地说:“你懂什么?我姐那叫目标明确。她脑子里现在除了习题册和画板,估计就只剩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我爸我妈我哥,三重‘紧箍咒’戴着呢,再加上她自己要强,哪有空搭理这些‘凡夫俗子’?”他故意把“凡夫俗子”四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戏谑。

“那你这个当弟弟的,也不帮忙挡挡桃花?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纠缠不清呢?”苏哲好奇地问。

“挡?怎么挡?”黄振宇嗤笑一声,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姐自己就是最强防御塔,一招‘好好学习’走天下,根本用不着我出手。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只有两人知道的小得意,“我自己的‘小秘密’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整天管她?只要她不跟我爸妈告我黑状,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指的是他和林薇的地下恋情。苏哲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是知情的。

苏哲会意地眨眨眼,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明白明白。不过说真的,亦玫这性格,以后不知道得什么样的神仙才能入她的眼。”

“那肯定得是……”黄振宇摸着下巴,故作沉思状,然后坏笑,“至少得比我差点才行吧,不然怎么配得上我姐?”

“滚蛋吧你!”苏哲笑着捶了他一拳,“走,打球去!新球场今天开放了!”

“走着!”黄振宇揽过苏哲的肩膀,两人嘻嘻哈哈地朝着篮球场方向走去,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在他眼里,不过是姐姐辉煌“拒追求者”史上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

与黄振宇的轻松调侃不同,走在黄亦玫身边的郑青云,内心远没有那么平静。

他沉默地走在黄亦玫身侧,稍微落后半个身位,能清晰地看到她随风微微飘动的马尾辫和线条优美的侧颈。刚才她拒绝那个外校男生时,那清晰冷静的言辞,那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既让他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压力。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的轮廓,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挡路的树叶,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别处,可能是在思考某道难解的数学题,也可能是在构思她画板上的新作品。

“那个……亦玫,你没事吧?”郑青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比平时更低沉些。

黄亦玫转过头,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这种人隔三差五就能碰到一个,习惯了。直接说清楚最好,省得麻烦。”

她的笑容明亮而坦然,没有任何阴霾。郑青云看在眼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如此习惯,如此不以为意,是不是意味着,所有试图靠近她的男生,在她眼里都只是“麻烦”?

他想起自己藏在书包夹层里,那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始终没能递出去的、字迹工整的信。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他对她解题思路的佩服,对她绘画作品的欣赏,以及一些关于未来和理想的、青涩而真诚的想法。他甚至不敢称之为“情书”,那更像是一份小心翼翼的、试图交流的笔记。

可是,看到今天那个男生和她手中那封被拒收的粉色信笺,郑青云只觉得自己的那封信更加沉重,更加没有勇气拿出来。他害怕一旦递出去,也会得到同样干脆利落的拒绝,甚至可能连现在这种可以并肩讨论习题、偶尔一起去图书馆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说得对……高中确实应该以学习为主。”郑青云低声附和,像是在对黄亦玫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水木大学……没那么容易考。”

他的家境普通,父亲只是个盼着升官的小学语文老师,脾气还不大好。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读书这条路上。他努力,上进,成绩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但在明媚耀眼、家境优越、目标明确的黄亦玫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一颗黯淡的星星,只能借着她的光芒,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事。

“是啊,所以得更加努力才行。”黄亦玫没注意到郑青云复杂的内心活动,她很自然地接话,“对了,郑青云,你上次说的那个物理竞赛的辅导班,报名截止是这周末吧?”

“嗯,对。”郑青云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学习上,“资料我都准备好了,明天去图书馆的时候拿给你看。”

“太好了!谢谢你啊!”黄亦玫的笑容真诚而灿烂,带着对知识的纯粹渴望。

这笑容让郑青云心头一暖,暂时驱散了那些自卑和犹豫。至少,他现在还能以同学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和她讨论学习,分享资料。这或许,对他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了。

他暗暗握了握拳,将那份隐秘的情感更深地埋藏起来。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能,也不敢,去打破这份平静。

就在黄亦玫干脆利落地拒绝那个育英男生的时候,高一(一)班所在的教学楼三楼,一个僻静的窗户后面,沈景行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是下来交作业本,恰好路过这扇窗。当看到有人拦住黄亦玫时,她本能地停下了脚步,隐在窗帘的阴影里,像一个无声的旁观者。

她看着黄亦玫如何冷静地开口,如何清晰地拒绝,如何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整个过程,黄亦玫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沈景行无比羡慕却又无法企及的自信和洒脱。那种“我只关注自己的目标,外界纷扰与我无关”的气场,强烈地冲击着沈景行。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考虑学习以外的事情……”

“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认真学习,考进大学……”

黄亦玫清亮的声音隐约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沈景行的心上。同样是面对父母的期望——“考进大学”,黄亦玫似乎能将这种压力转化为纯粹的动力,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并且有足够的底气拒绝一切“干扰”。而她沈景行呢?同样的目标,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每一次小考的失利都如同天塌地陷,父母的每一句指责都让她怀疑自我。

为什么黄亦玫可以做到如此举重若轻?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只想认真学习”而不会被认为是敷衍和借口?为什么她拒绝了别人,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仿佛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沈景行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边缘,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黄亦玫的佩服,有深深的羡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嫉妒。

如果……如果她也能像黄亦玫那样优秀,那样自信,那样目标明确且坚定不移,是不是父母就不会对她如此失望?是不是她就不用活得如此战战兢兢?是不是……她也能有勇气,去正视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关于黄振宇的、不该有的秘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篮球场的方向。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她知道,黄振宇此刻大概率在那里。他会不会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会怎么想?是会为姐姐的干脆利落叫好,还是……会对黄亦玫这种专注于学习、心无旁骛的态度更加欣赏?

一想到黄振宇可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黄亦玫,沈景行的心就微微抽紧。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那是他的亲姐姐。可是那种混杂着自卑、羡慕和隐秘倾慕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景行,作业交了吗?站在这儿发什么呆?”一个同学路过,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景行猛地回过神,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啊……交了,这就回去。”

她抱着胳膊,快步离开了窗边。身后,是渐渐散去的人群和恢复正常的放学景象。而她的内心,却因为目睹了黄亦玫拒绝追求者的这一幕,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对比之下,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压抑和无力。那个“考进水木大学”的目标,对黄亦玫来说是灯塔,对她而言,却更像是唯一的、不容失败的救命稻草,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黄振宇和苏哲走到自行车棚取车,准备去新球场。苏哲还在回味刚才的事,他推着自己的捷安特山地车,用肩膀撞了一下黄振宇:

“说真的,振宇,你看郑青云那小子,刚才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差点就要冲上去护驾了。我看他对亦玫,心思不单纯啊。”

黄振宇正弯腰开自己那辆二手永久自行车的锁,闻言动作顿都没顿,嗤笑一声:“郑青云?得了吧他。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表白。你没看我姐刚才那架势?‘只想认真学习’,这话放出来,就是堵死了所有追求者的路。郑青云那种闷葫芦,学习就是他命根子,他敢拿他那点小心思去挑战我姐的‘学习宣言’?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好同学’了。”

他太了解他姐姐了,也知道郑青云的性格。在他看来,郑青云那点隐晦的好感,在他姐强大的学习气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苏哲想想也是,哈哈一笑:“也是,亦玫姐这‘学习盾牌’简直无敌了。不过话说回来,振宇,你姐这么猛,你压力大不大?以后你要是带你那个‘小秘密’——林薇学姐回家,不得先过你姐这关?”

黄振宇终于打开了那把有点生锈的锁,直起身,潇洒地跨上自行车,一条长腿支在地上,回头冲苏哲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我怕她?开玩笑!我黄振宇是谁?到时候自然有办法。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姐看着厉害,其实心软得很,尤其对我这个弟弟。走吧,打球去,再磨蹭好场地都没了!”

“得嘞!今天非得赢你一瓶北冰洋不可!”苏哲也跨上车,两人骑着车,吹着口哨,汇入了放学的人流,将关于姐姐追求者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少年人的烦恼和关注点,总是转移得很快。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水木园里,银杏叶还在缓缓飘落。对于黄亦玫来说,这只是一个寻常的、被她高效处理的“小麻烦”。但对于旁观者们——心思各异的郑青云,内心波澜起伏的沈景行,以及调侃着一切的黄振宇和苏哲——这一幕,却在他们各自的青春画卷上,留下了不同色彩的一笔。而黄亦玫追求者们的故事,显然还远未结束,只是下一次,她依然会用她那句“只想认真学习”,干脆利落地,为自己的世界划清边界。

场景五:回家的岔路口,短暂的同行与各自的心思

“也不知道振宇那家伙又跑哪儿野去了,说好今天轮到他买菜。”黄亦玫微微蹙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是姐姐对弟弟惯有的、带着点嫌弃的熟稔。她看了看身旁过于安静的郑青云,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不自在,便主动岔开话题,语气轻松:“郑青云,别管刚才那个人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物理竞赛班,除了报名表,还需要推荐信吗?”

郑青云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努力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于学习话题:“嗯,需要班主任签字推荐。王老师那边我已经问过了,他说没问题,周一就可以去找他。”

“那太好了!”黄亦玫眼睛一亮,明艳的脸上焕发出专注学习时特有的光彩,“这次竞赛听说难度不小,正好可以检验一下我们之前的复习成果。”

看着她毫无阴霾、全心投入学习的侧脸,郑青云心头那点隐秘的失落感更重了,但同时,一种“只有我能和她讨论这些深入学习问题”的微弱优越感又悄然升起。他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是的,我整理了一些往年的真题和知识点梳理,明天一起看。”

“嗯!谢谢你啊郑青云,你总是这么靠谱。”黄亦玫真诚地道谢。在她心里,郑青云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伙伴,认真、踏实、思路清晰,比她那看似聪明却吊儿郎当的弟弟在学习上靠谱多了。

走到水木园门口,门卫赵大爷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打盹,缺了一条腿的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听到脚步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是黄亦玫和郑青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亦玫,青云,放学啦。”

“赵爷爷好。”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好。

“好,好。”赵大爷点点头,目光在黄亦玫脸上停留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呵呵一笑,“刚才有个穿别校校服的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被我轰走了。亦玫啊,是不是又来找你的?”

黄亦玫无奈地笑了笑:“嗯,已经说清楚了。谢谢赵爷爷。”

“说清楚了就好,说清楚了就好。”赵大爷摆摆手,“你们这些娃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读书,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快回家吧。”

告别赵大爷,走进水木园小区。郑青云家在三楼左边,黄亦玫家在二楼左边。

“那我先上去了。”郑青云在楼梯口停下脚步,低声说。

“好,明天图书馆见。”黄亦玫挥挥手,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

郑青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摸了摸书包里那封依旧安静躺着的信,最终只是紧了紧背带,低着头,一步步踏上回家的楼梯。家里父亲郑大爷可能正等着检查他这次的月考成绩单,任何与学习无关的心思,都是不被允许的奢侈。

黄亦玫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糖醋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她换了鞋,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走到厨房门口。

果然,那个高大身影正系着妈妈吴月江那条略显局促的花围裙,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锅铲,动作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排骨。油锅里滋滋作响,糖醋汁浓郁诱人。正是她那“吊儿郎当”的弟弟黄振宇。

“哟,回来啦?我的大班长姐姐。”黄振宇头也没回,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嘴上依旧不着调,“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耽误我们班长大人宝贵的学习时间了?我刚刚好像听到楼下有点热闹。”

黄亦玫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你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外校的,已经解决了。”她看着弟弟忙碌的背影,故意挑剔,“火候大了点,小心排骨老了嚼不动。还有,葱段切得太长了,不美观。”

黄振宇“啧”了一声,关小火,回过头,露出他那张硬朗痞帅的脸,嘴角挂着邪魅的笑,眼神里却全是“我就知道”的了然:“我说姐,你这用完就扔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刚帮你‘抵御’了外敌——虽然没我出手你也搞得定——回来就挑我做饭的刺?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谁让你是我弟呢?”黄亦玫理直气壮,“爸妈和大哥没回来,这任务自然落你头上。再说了,你做菜本来就有进步空间。”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走近几步,看了看旁边已经洗好切好的青菜,“蒜蓉青菜?记得多放点蒜,我喜欢。”

“要求真多。”黄振宇嘴上抱怨着,手上却麻利地拿起蒜瓣开始拍,“也就是你,换个人敢这么使唤我试试?”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刚才……郑青云那小子跟你一起回来的?”

“嗯,我们讨论物理竞赛的事情。”黄亦玫拿起一根黄瓜,在水龙头下冲洗,“他帮我整理了资料。”

黄振宇哼了一声,一边剁着蒜末,一边用他那毒舌点评:“郑青云啊,人是挺老实,就是闷了点,心思重。你看他刚才那样子,恨不得替你上去跟那育英的家伙理论三百回合,结果屁都没放一个。这种性格,也就适合跟你讨论习题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油嘴滑舌,到处惹桃花?”黄亦玫反唇相讥,“人家郑青云心思都在学习上,踏实上进,挺好的。”

“是是是,他好,他全世界最好。”黄振宇语气酸溜溜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护短,“反正你离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生远点就行,包括那个看起来老实的。”他意有所指。在他心里,姐姐虽然强势又聪明,但在感情方面简直是一张白纸,而且被全家保护得太好,他得替她把把关——虽然他自己正偷偷进行着地下恋情。

黄亦玫懒得理他话里的深意,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黄瓜,含糊地说:“知道了,啰嗦。赶紧做饭,我饿了。还有,下周该你值日打扫客厅了,别想赖。”

“黄亦玫!你就不能让我安生做顿饭?”黄振宇夸张地哀嚎一声,但转过身去继续翻炒糖醋排骨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这种和姐姐互相“嫌弃”又彼此依赖的日常,是他忙碌而充满秘密的高中生活里,最踏实温暖的部分。

五楼左边,沈家。

沈景行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客厅里没有人,但那种无形的高压依然弥漫在空气里。父母应该都在书房。她松了口气,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踮着脚尖快速穿过客厅,想溜回自己的房间。

“景行,回来了?”沈大妈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景行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低眉顺眼:“妈,我回来了。”

“嗯。”沈大妈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学生的试卷,“刚才在楼上看到你和黄亦玫一起进小区的?她今天好像又遇到外校男生追求了?”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打探的意味。

沈景行心里一紧,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母亲果然看到了。她低声回答:“嗯……是有一个。不过亦玫她……拒绝得很干脆,说只想好好学习。”

“哦?”沈母挑了挑眉,走到沈景行面前,目光落在女儿有些苍白的脸上,“她倒是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点你确实该跟她学学。”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你看看人家,面对干扰,态度多坚决!你呢?一次单元测试没考好就魂不守舍!你的心思到底放在学习上没有?”

又来了。沈景行只觉得刚刚在外面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瞬间又沉入了谷底。她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细若游丝:“我放了……”

“放了?放了能考成那样?”沈教授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来就赶紧去做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下周一还有数学测验,要是再考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爸。”沈景行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压抑。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试卷,只觉得一阵眩晕。黄亦玫拒绝追求者时那自信洒脱的身影,父母严厉斥责的面孔,黄振宇在篮球场上飞扬的笑容……各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错闪现。

她拿起笔,试图集中精神做一道数学题,但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却模糊不清,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无能。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黄亦玫身上就是“目标明确”、“态度坚决”,值得学习?而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是成绩稍有波动,就是“魂不守舍”、“心思没放在学习上”?

巨大的不公平感和自我否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只觉得自己的未来,也如同这夜色一般,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光亮。那个“考进水木大学”的目标,此刻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监狱,将她牢牢囚禁。而她对黄振宇那点可怜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暗恋,在此刻沉重如山的压力下,显得更加卑微和可笑。

相比之下,三楼右边苏哲家的气氛就轻松多了。

苏哲回到家,把篮球往墙角一扔,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是他爸苏大爷从食堂打回来的,外加两个外卖叫的炒菜。苏教授作为教研组长,工作忙,家里又没女主人,伙食常常这么解决。

“爸,我回来了!”

“洗洗手,吃饭。”苏教授看着报纸,头也不抬。

苏哲洗完手,坐到餐桌旁,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今天的见闻:“爸,您猜今天放学我看到什么了?又有外校的傻小子来给黄亦玫送情书,被亦玫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苏教授从报纸后抬起眼,笑了笑:“黄教授家的闺女?那孩子是挺出色的,模样好,学习也好,像她妈妈。有主见是好事。”

“可不是嘛!”苏哲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您没看见振宇那样儿,在边上看得乐呵呵的,还点评人家追求者穿得像开屏孔雀。不过说真的,亦玫这么猛,振宇以后要是带女朋友回家,估计得先过他姐这关。”他挤眉弄眼,暗示着黄振宇和林薇的秘密。

苏教授放下报纸,正色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现在谈什么恋爱?高中阶段,学习才是第一位的。你看黄亦玫就做得很好。苏哲,你别整天跟着黄振宇瞎混,也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妈虽然……哎,但你自己的前途要紧。”

“知道啦知道啦!”苏哲最怕他爸说教,赶紧转移话题,“我学习也没落下嘛。爸,这周末我想去买双新球鞋,最新款的耐克……”

“又买鞋?上个月不是刚买过?”苏教授皱眉。

“那都旧款了!我们打球……”

父子俩的对话围绕着零花钱和球鞋展开,很快将黄亦玫追求者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在苏家,没有沉重的学业压力,没有窒息的期望,只有父子间略显粗糙但自由的相处模式。苏哲可以尽情地享受他的富二代生活,追逐潮流,发展爱好,这也是黄振宇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原因之一——在苏哲身边,他能暂时忘却自己那个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留学梦想的压力。

夜色渐深,水木园各家各户的灯光次第亮起,又将次第熄灭。对于黄亦玫来说,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做完作业,画了会儿素描,便在“考美院”的坚定信念中安然入睡。对于郑青云,他在题海中奋战,偶尔抬头,会想起那个明艳的身影和被她拒绝的粉色信封,然后更加用力地埋首书本。对于沈景行,她在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压力下辗转难眠。而对于黄振宇,他可能在台灯下,一边假装复习功课,一边偷偷翻阅着海外大学的申请资料,或者与林薇通过短信悄咪咪地聊上几句。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星空下,水木园的少年少女们,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梦想与烦恼,在2002年的秋天,书写着属于他们各自的,或明快、或压抑、或甜蜜、或苦涩的青春篇章。而关于黄亦玫追求者的故事,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终会散去,但湖底的波澜,却只有鱼儿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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