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的青砖地上,总沾着几分蹴鞠滚落的痕迹。自乾隆松口准许在院内踢球后,每日午后的院子里,总能听见小燕子清脆的呼喊——“小凳子,传球!”“紫薇,快拦住小桌子!”彩色的蹴鞠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连空气里都飘着快活的气息。
只是容嬷嬷那日“少与男眷接触”的叮嘱,像一根细弦轻轻绷在每个人心里,让这份热闹里,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
这份克制,却总被悄悄而来的暖意悄悄化开。
每日未时,巡城侍卫的脚步声总会准时绕到漱芳斋墙外。尔康总穿着一身藏青侍卫服,腰间佩着剑,看似在认真巡视,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院内瞟。
他从不会贸然推门,只在那棵老槐树下站定,若看见窗边的紫薇正垂首看书,阳光落在她发间,便会伸出手指,轻轻在墙上叩三下——“咚、咚、咚”,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信号,轻得像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紫薇的耳朵总很灵,一听见这熟悉的叩击声,便会悄悄放下书卷,提着裙摆往门边走。她不推开大门,只从门缝里递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素色手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是她前几日趁着空闲绣的。
“今日风大,你在外头巡城,记得多穿件衣裳。”她的声音很轻,怕被院里的人听见,眼底却藏不住担忧。尔康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她的指尖,只一瞬便像被烫到般收回,低声回道:“你也别总在窗边坐着,小心着凉。”
有时赶上小燕子在院里踢蹴鞠,蹴鞠滚到门边,紫薇弯腰去捡,抬头便看见墙外的尔康。
两人相视一笑,不用多说一句话,尔康便会默默站得更久些,看着紫薇帮小燕子捡球,看着小燕子蹦蹦跳跳地喊“紫薇你快来一起玩”,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比阳光还亮,眼底的温柔便会漫开来,像春日里的溪水,轻轻淌过心尖。
直到远处传来其他侍卫的呼喊“尔康大人,该去下一处了”,他才会恋恋不舍地转身,脚步放轻,生怕惊扰了院里的热闹。
班杰明的到来,则要直接许多。他总提着一个锃亮的锡制保温壶,壶身刻着西洋花纹,一进漱芳斋的门,就笑着嚷嚷:“小燕子,紫薇,我带了好东西来!”
壶盖一打开,醇厚的甜香便飘了满院——是热巧克力,他特意从西洋带来的可可粉,用温牛奶慢慢熬煮的,还加了少许冰糖,甜而不腻。
小燕子一闻到香味,立刻扔下手里的蹴鞠,像只小雀似的冲过来,伸手就去抢杯子:“斑鸠,快给我倒一杯!我上次喝了,到现在还想着呢!”
她捧着白瓷杯,小口小口地喝,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甜意从舌尖一直传到心里,比宫里的冰糖炖雪梨还暖。
班杰明还会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些新奇玩意儿:有时是个小木盒,打开盖子,里面的小木人就会自动跳起来跳舞;有时是几张明信片,上面画着西洋的城堡和河流,小燕子总凑在灯下,指着画片问东问西,班杰明便耐心地给她讲西洋的故事,讲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喜欢就拿着。”每次小燕子对着这些小物件眼睛发亮时,班杰明都会笑着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下次我再从家里带些更好玩的来,还有西洋的糖果,比宫里的奶糖还甜。”
他看着小燕子笑得露出虎牙的模样,心里便觉得,能让她这么开心,跑再多趟也值得。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永琪。他从不会像尔康那样叩墙,也不会像班杰明那样进门,只偶尔会慢悠悠地从漱芳斋门口经过。
他隔着半开的院门往里面望。他会看见小燕子追着蹴鞠跑,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笑得格外灿烂;会看见紫薇坐在廊下,帮小凳子缝补被蹴鞠磨破的衣裳;会看见班杰明给小燕子演示西洋玩具,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笑。
他的目光在院里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怀念什么,眼神里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牵挂,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有时小燕子恰好踢完球抬头,正看见他,刚想喊他“永琪,进来一起玩啊”,他却像被发现了似的,立刻离开,只留下一道匆匆的背影。
“奇怪,永琪怎么总往这儿过,又不进来呢?”小燕子挠挠头,疑惑地问紫薇。紫薇也摇摇头,笑着说:“许是他恰巧要去前面的御花园,路过这里吧。”
她没多想,却不知道那片刻的停留里,藏着永琪多少没说出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