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瑜返回军营时，已是正午，烈阳高悬，阳光透过营帐缝隙斜洒在地，光影交错。
他的步伐稳健，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在西麓岗的那场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他刚踏入主帐，尚未坐下，亲信便疾步而来，神情略显激动，俯身低声禀道：“都督，您离开后，那诸葛亮似是被气到几近昏厥，蜀营中传来唤军医的声音。”
周瑜闻言，只是微微一顿，随即目光如水般清冷，语气淡然道：“传令下去，西麓岗四方严加防守。两日之内，逼他们退兵江陵，不得有误。”
语罢，他缓缓坐下，抬手捻起案上地图，神情沉静如深潭，仿佛诸葛亮被他气到昏厥，不过是那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步。
而此时营帐之外，马蹄声响，孙尚香刚刚翻身下马，身形一稳，小乔已快步迎上，神情焦急，轻声唤道：“香儿！你没事吧？”
小乔已听阿吉说了个大概，此时眼中满是担忧。她了解孙尚香的脾性，行事刚烈果敢，怕她在见了蜀人一时冲动，做下不利于大局之事。
可孙尚香见她神色紧张，反而“扑哧”一笑，快步上前，一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爽朗：“哎呀呀，小乔，今日你若是随我们同去，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小乔一怔：“什么啊……你别卖关子了。”
孙尚香故意吊她胃口，一边取下披风交给侍女，一边笑道：“你家夫君，平日不是总摆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么？可谁料到今日，那诸葛亮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三言两语噎得脸色发白、气得当场快要晕过去，哈哈哈，我从未见过诸葛亮那副模样，真是痛快极了！”
小乔闻言一头雾水，张口欲问，却被香儿抢先道：“哎，你家公瑾口齿之伶俐，当真是堪比三尺青锋，那诸葛亮虽然才高，却也是嘴硬心高，怎敌得过你夫君一番冷嘲热讽？”
小乔听得更是纳闷，皱着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没有动手交战吗？”
香儿大笑：“交战？怎么可能！我堂堂东吴岂会与那违约弃盟之人浪费一兵一卒？”
说罢，她见小乔仍旧不解，又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凑近她耳边低语：“不过啊，这段佳话，我可不讲了——你呀，就自己去问你家夫君吧。”
小乔这下真的急了，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盯着她：“香儿！你到底说不说？！”
孙尚香却仿佛越看她生气越开心，笑得前仰后合，末了故作认真地拍了拍小乔的肩膀，笑道：“小乔，我可得郑重提醒你一句——你家夫君啊，那张嘴比刀还利，你可得小心喽！别哪天你也被他说得脸红耳赤、无处躲藏。”
说罢，她衣袂一扬，哈哈笑着走远。
小乔怔怔站在原地，心中好奇得紧。到底发生了什么？香儿一口一个“你家夫君今日可厉害了”，却半句实情都不肯透露，只留她一头雾水。
她望向周瑜营帐的方向，直到亲眼看见营帐内亲信离去。小乔犹豫片刻，终于迈步走上前，掀起帘幕，走了进去。
帐中静谧无声，阳光从营帐缝隙间透入，映在矮桌上的地图上，照得山河起伏，仿佛一场静止的战局正待指点江山。
而周瑜正坐在矮桌旁，紧盯地图低眉沉思。他的手指在江陵周围的地势线上轻轻滑动，唇间喃喃自语：“北方和南方的粮道都已被我军控制……东西环山，若魏军试图从山道运粮，势必寸步难行……只要拖住，不出五日，曹仁便会孤立无援……”
他看得认真，甚至没有发觉小乔站在门口。
小乔看着他神情专注，眼神锋利如刃，竟也不忍打扰，只是悄悄叹了口气，便乖乖站在那，安静陪着他。
片刻后，周瑜轻轻拿起身旁茶盏，微微仰首饮下。
茶香氤氲间，他才瞥见站在一旁的小乔。
两人目光相遇的一刹，周瑜微微一怔，随即神色一柔，放下茶盏，立即起身快步上前走向她，拉起小乔的手，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掌心与指节。
“夫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声音中带着些惊讶，也有些喜悦。
“我瞧你看得认真，便不想打扰。”小乔眨了眨眼，轻声笑着。
“打扰？夫人别取笑我了。”
周瑜低笑一声，牵着小乔走到矮桌前坐下，眼神中已没了刚才的锋芒，仿佛这兵马未动、山河未定的人间战火，在她眼前都化作风烟之外。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瓷盘里几颗新鲜的龙眼，轻轻拨开，果肉晶莹如玉，递到了小乔嘴边。
“啊——”小乔乖乖张嘴接下。
周瑜看着她的模样，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小乔一边咀嚼，一边正色问道：“公瑾，今早到底发生了什么？香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叫我亲自来问你。她神神秘秘的，还说什么你‘口齿伶俐’……我实在好奇，这才来找你。”
说完，她眼睛亮亮的，像是等待一场好戏的孩子，满心都是想听周瑜亲口说出的八卦与威风。
周瑜听后无奈笑笑，眼中浮起一抹宠溺：“原来，这就是夫人好奇的要紧事啊。”
小乔郑重地点了点头，水润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周瑜见状，不禁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掩饰什么。
他又从盘子里拿起几颗龙眼，一边拨壳，一边似漫不经心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将心中所想如实告诉了诸葛亮罢了。可谁知他心气如此之高，不过三言两语，便被羞得满面通红。可若说我‘口齿伶俐’，我实在不敢当。”
说罢，他将手掌心摊开，伸至小乔唇边，接过她嘴里含着的龙眼核，然后又递上一颗新的果肉至她唇边。
小乔顺势张嘴含住，一边咀嚼，一边仍旧好奇不减：“那公瑾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呀？
周瑜眉梢微挑，思索片刻，便诚实答道：“我不过是当面指出，诸葛亮不但违背盟约、失信于人，还暗中使坏、行事卑劣，与小人无异，不配再做我心中的君子，更不配做我的对手——仅此而已。”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对于诸葛亮被气晕一事，他自己是无辜的。
小乔却听得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娇声道：“你说他是小人？那诸葛亮自诩清高、心气极傲，公瑾你这话，无疑是往他心头插了一刀——简直要了他的命咯。”
周瑜被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一抹少见的赧色。他眉头轻蹙，似是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不知从何辩解，只得轻咳一声，低下头去。
那模样，竟像个闯了祸的孩童被父母戳穿。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这我知道……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不经说教……我不过才说了几句实话，他便气得脸红如霞，额上冷汗直冒，心口绞痛，竟……竟直接晕了过去。”
说到“晕了过去”那几个字时，周瑜语气略顿了一下，像是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是明知自己说得不算太客气，但又实在没想到，堂堂一代军师，竟这般承受不起。
小乔一听，更是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将口中的龙眼核呛住。她一边抚着胸口咳嗽，一边笑着调侃道：“那公瑾你在我面前，怎么就像个笨嘴拙舌、才学说话的孩子一般？”
她说这话时，眼波流转，含笑带嗔，分明是调笑，却又透出几分真意。
周瑜听得一愣，随即耳根微红，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摇摇头，苦笑一声：“这……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