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子的手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秦无月站在天台边缘,鞋尖已经悬空。风从高楼间穿过,吹得她衣角翻飞,掌心的血顺着手腕流下,滴在地面。
她没有动。
楼下那双眼睛依旧看着她,一眨不不眨。这眼神她认得,不是这一世,也不是上一世。是百世之前,在大殿之中,那人替她挡下天罚时的目光。
就在这时,空气开始扭曲。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缓缓浮现,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司命来了。
“你若选择他,便不能再回归天道。”司命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石头一样清晰,“你若选择天道,就必须彻底斩断情缘。这是规则,没有第三条路。”
秦无月没回头。她盯着楼下的车,盯着那扇敞开的车窗,盯着玄微子的脸。
“你们定的规则。”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稳,“让我轮回百世,渡别人的情劫。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劫,到底是什么?”
司命沉默。
她笑了下。“我以为是完成任务,攒够功绩,重新做回月老。后来我发现不对。每一次任务结束,我都更怕动心。我算别人的命,改别人的缘,却不敢碰自己的感情。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动了心,就会痛。”
她的手慢慢抬起,腕上的红绳在风里飘着。“每一世,我都会不自觉地缠三圈红绳。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我曾经为他系过的结。是我亲手打下的 knot。”
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舌尖微微发颤。
“可你们要我忘记他。要我把这段记忆当成错误,当成必须抹除的污点。你们说,那是私改红线,是触犯天规。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猛地转头,直视司命,“如果那不是错呢?如果我们本来就不该被拆开呢?”
司命的眼神变了。“你在质疑天道。”
“我在质疑你们给我的选择。”她一步步往后退,脚跟落回实处,整个人站稳,“你们告诉我,只能二选一。要么爱他,放弃身份;要么成神,斩断七情。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我不能既是他爱的人,又是我自己?”
风忽然停了。
天台上的红绳不再飘动。连楼下的车顶积水都静止不动。
司命的虚影开始闪烁。“你不能打破这个局。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我已经决定了。”她说,“我不选他,也不选天道。”
司命皱眉。
“我选我自己。”
话音落下,她抬起右手,用力一扯。腕上的红绳断裂,飘向空中,又缓缓落下。
那一刻,她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释放。像是被压了千年的大石终于挪开,肺里第一次吸进完整的空气。
她闭上眼。
画面涌进来:一座金殿,她坐在案前翻姻缘簿,笔尖划过红线;雷光劈下,一个人冲过来将她推开;血染白衣,那人倒下前回头看她,嘴唇动了动,说“别哭”。
她睁开眼,眼角有湿意,但脸上没有泪。
司命的身影越来越淡。“你这样做,会失去一切。任务不会被承认,功绩清零,魂体可能无法再进入轮回系统……”
“那就不要系统。”她说,“我不需要靠完成一百个任务来证明自己值得活着。我不需要靠忘记他来换取归位资格。我要的是明白——我是谁,我想做什么。”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流,但她不再去包扎。
“我曾经以为,情劫是一场惩罚。现在我知道了,它不是惩罚,是唤醒。你们用一百世让我学会放手,可我想学的,是抓住。”
司命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影彻底消散。
风重新刮起。
秦无月站在原地,抬头看向夜空。乌云正在散开,露出一角深蓝。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她觉得眼前比任何时候都亮。
楼下,玄微子终于动了。
他推开车门,走出来。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他站在车旁,抬头看她,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看着他。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她轻轻开口:“你知道吗?我查到了你的名字。xuanweizi collection。南洋注册,三年前成立。买家信息匿名,但印章图案和民国旧照背面的一样。你还留着那枚章。”
玄微子站着没动。
“你送回红绳,寄出照片,让古董商联系物流,故意留下线索。你不怕我记起来,你怕我不来找你。”她顿了顿,“可你为什么不直接见我?为什么一定要等我走上天台,站在这里,拿命逼你开口?”
玄微子的手抬了起来,像是想指她,又放下。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人。”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你是唯一一个敢站在这里,说‘我选我自己’的人。”
秦无月怔住。
“我找了你九十九世。”他说,“每一世我都出现,靠近你,留下痕迹。可你每次都选择了任务,选择了规则,选择了逃避。你忘了我,也忘了你自己。直到今天。”
他抬头看她,目光穿透距离。“刚才你说不选我,也不选天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无月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断掉的红绳。
她走回天台中央,弯腰捡起一块碎玻璃。然后她抬起左手,用玻璃割开食指,让血滴在断绳的一端。
红线沾血,突然泛起一丝微光。
她把另一端绕在手指上,重新打了一个结。不是三圈,只是一个简单的死结。
“以前我为你系绳,是因为爱你。”她说,“现在我为自己系绳,是因为我还在。”
她抬起头,看着楼下的男人。“我不是来选你的,也不是来放弃你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一世,我不再是棋子。如果你想跟我走,可以。但你要知道,我不是回到过去,我是走向未来。”
玄微子站在原地,呼吸变重。
远处警笛声逼近,红蓝灯光映在楼宇之间。但他没有看那些车,只看着她。
秦无月站在天台上,风吹起她的头发,血从指尖垂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小点。
她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后退。
她只是站着,像一根钉入大地的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