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上的血痕已经干了,颜色发暗。秦无月把它从发间取下,放在案上。她盯着那道裂口看了很久,然后抽出三张命笺,提笔写下三行字。
第一张:查司天监近五日值夜名单,重点关注子时当值者。
第二张:梳理先帝年间仍在宫中服役的老太监名录,尤其曾掌管天文记录或档案调度者。
第三张:以赏赐为由接触秘档房外围记事员,试探其对《天官录》的知情程度。
她将命笺折好,放入不同信封。素心进来时,她正把最后一封交给传信宫女。
“娘娘是要查旧档?”素心低声问。
“整理些陈年文书。”秦无月声音很平,“别让人察觉。”
素心点头退下。脚步声远去后,殿内只剩她一人。她闭眼,识海中命盘缓缓转动。连接前世的那根细线仍有些微震颤,但没有新的异动。管理局依旧沉默,没有任何提示或警告。
这不是任务。是她自己在追。
黄昏前,第一批回讯到了。司天监值夜名单正常轮换,无人异常调班。她翻看记录,发现负责星象记载的两位老太监中,一人半月前病休,另一人昨夜未到岗,由副手代笔。她让素心再去查缺勤者的住处和病因。
接着是先帝旧人名录。宫中尚存七名曾在先帝朝当差的老太监,其中三人已失明,两人在冷宫扫地,一人管库房钥匙,还有一人专司焚化旧册。最后这名姓陈,曾是内廷档案司的副掌事,二十年前因一场大火被贬至杂役房。
秦无月记下他的名字。
秘档房外围人员那边毫无进展。三名记事员均称从未听过《天官录》,更不知红云蔽日之事。其中一人甚至反问:“这书真存在吗?”
她知道他们在装傻。
线索一条条断掉。她坐在灯下,手指轻敲桌面。外面传来更鼓声,天快黑了。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轻微脚步。一个佝偻身影停在门口,没通传,也没跪拜。是个老太监,灰白头发,脸上全是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腰间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
“娘娘在找《天官录》?”他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秦无月没动。“你是谁?”
“老奴不配有名。”他低头,“但我知道那本书在哪。”
她目光一凝。“你说什么?”
“红云蔽日那年,批语是‘应劫之人降世,金线贯宫门’。写这话的人,是我师父。”
秦无月的手指慢慢收紧。
“你师父是谁?”
“旧日掌星人。”老太监抬起脸,“他临死前说,若有人寻这本书,且生来带煞、命格破碎,便告诉她一句话——西苑废观,子时一人来,答案就在井底。”
秦无月没说话。她看着这个老人,发现他站的地方没有影子。地上积着薄雪,可他的脚印,一个都没有。
“你今日登记入宫了吗?”她问。
“老奴不在名册上。”他说完,转身就走,步伐缓慢却无声。
她立刻叫来素心。“去查刚才那个老太监的身份。所有当值守门人都要问一遍。”
半个时辰后,素心回来,脸色发白。“没人见过他。各司名录里也没有这样的人。连杂役房今夜轮值表上,也没有符合描述的。”
“守门太监确认了?”
“确认了。从申时到现在,进出凤仪宫区域的共有十七人,无一是他。”
秦无月坐在灯下,指尖按着命盘边缘。识海中那根连接前世的细线又开始震颤,比之前更剧烈。她没有动用反溯之法,可某种力量正在拉扯她的神识,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钟,一下一下,催她行动。
她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但也可能是唯一的路。
深夜,三张命笺都没有新消息。司天监缺勤者被查出高烧卧床,有医案为证;陈姓老太监住在西角门附近的小屋,常年不出门;秘档房记事员依旧闭口不谈《天官录》。
所有路都断了。
只有那个不存在的老太监留下的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西苑废观,子时一人来。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取下玉簪。裂痕还在渗血,不多,但确实有。她用指尖抹去,血迹沾在皮肤上,发烫。
“你是想让我想起来……还是想毁了我?”
镜子不回答。
她把玉簪重新插进发髻,披上黑色斗篷,遮住凤袍。然后走到书案前,在最后一张命笺背面写下一行字:
“若明日未归,焚此三笺。”
她吹灭烛火,推门而出。
风很冷。宫道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光影在地上碎成一片。她沿着偏廊往西走,脚步很轻。素心没有跟出来,她下了令,不准任何人跟随。
转过太极殿西侧的回廊时,她停下。身后没有脚步声,前方也没有人影。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她继续走。
西苑早已荒废多年。观墙倒塌了一半,院内杂草丛生。正中一座小殿,屋顶塌了半边,门板斜挂在门框上。院角有口井,井口被一块石板盖住,上面长满青苔。
她站在院门口,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星位混乱。命盘在识海中微微发烫,那根细线震动得几乎要断裂。
她迈步走进院子。
脚踩在枯草上,发出细微的响声。她走到井边,蹲下身,伸手去推石板。石板很重,但她用力一掀,还是挪开了一半。
井口黑洞洞的,没有气味,也没有回音。
她从袖中取出玉簪,准备探进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猛地回头。
一个人影站在废殿门口,穿着灰袍,正是那个老太监。他没动,只是看着她。
“你来了。”他说。
秦无月握紧玉簪。“你说的答案,在哪?”
老太监没答。他抬起手,指向井口。
她盯着他。“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来?”
“因为……”他声音更低,“井底的东西,只能给有命格残缺的人看。”
她冷笑。“你怎知我命格残缺?”
老太监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直视她。“因为你心口的命纹,是自己剪断的。”
秦无月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摸向心口。那里跳得厉害。
“谁让你来的?”她问。
“没人让我来。”老太监说,“我是自愿的。因为我师父说过,若那人醒来,必会寻这本书。而她若不来,天下将乱。”
“《天官录》到底写了什么?”
老太监沉默几秒,才开口:“它写了你的名字。还有……你本不该改的那根红线。”
秦无月呼吸一滞。
她盯着井口,又看向老太监。“我现在下去,就能看到?”
“能。”他说,“但你要记住,一旦看见,就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
她没再问。
她把玉簪插回发间,解开斗篷扔在地上。然后抓住井沿,翻身坐上,双脚探入黑暗。
冷气扑面而来。
她正要往下跳,忽然听见老太监在背后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你追查身世,总会有人先一步毁掉证据?”
她停住。
“因为……”他说,“他们怕你想起你是谁。”
她回头看他。“他们是谁?”
老太监没回答。他抬起手,指向她的胸口。
她顺着他的手指低头。
心口处的命纹正在发烫,透过衣料透出微弱红光。而那光芒,竟和玉簪裂痕中的血色一模一样。
她猛然抬头。
老太监的身影开始变淡,像雾一样消散在风里。
“等等!”她喊。
可那人已经没了。
她独自坐在井沿,四周寂静。风停了,连枯草都不再响。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井壁,身体缓缓下沉。
黑暗从四面八方合拢。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前,她看见井壁上刻着一行小字。
字是血写的,已经发黑。
她只看清了开头两个字:
“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