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尚未落地,铜钱碎片已悬于半空。秦无月掌心下压之势未收,反将五指微微张开,如托天穹裂隙。那片擦过道士手背的残币在空中轻颤,边缘映着殿中烛火,泛出一层暗青色的锈光。
她指尖微动,神识顺着傀线断裂处逆流而上,再度刺入冷宫密室——断簪仍在尸身胸口,血符幽光一闪即灭,仿佛有无形之手仓促掩去痕迹。她眸光一凝,低声开口:“你体内的命傀丝,已经断了三根,剩下两根缠在肺腑之间。再催咒力,血就会从七窍涌出来。”
道士双膝猛地一软,跪倒在地,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似有外力扼住其声带。他眼白翻起,额角青筋暴突,右手痉挛般抓向胸前道袍,却在触及衣襟前硬生生停住。
秦无月缓步上前,靴底踏过石砖接缝处那一道极细的裂痕——正是方才傀线隐没之地。她俯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阴骨钱非民间可炼,需取死于怨念者的手指骨,以子时露水淬炼七日,再混入墓土封魂。你袖中这袋,是从林昭仪祖坟西第三座新坟掘出的吧?”
道士浑身剧震,嘴角再次溢出黑血。
她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帝王:“陛下可还记得,三日前司天监报‘北苑地气躁动’?并非天象异变,而是有人深夜掘坟取骨。臣妾昨夜命人查过守陵名册,戌时末曾有一名灰袍人持伪令出入,脚印深陷东墙紫灰土中——与这道士袍角所沾泥土,质地、色泽皆同。”
帝王目光骤冷,抬手示意侍卫:“去查东偏殿通往冷宫的暗道,若真有私运尸骸之事,立刻封锁出口。”
一名内臣领命而出,脚步急促消失在殿门外。殿内重归寂静,唯有铜钱残片悬浮空中,微微震颤。
秦无月抬手,指尖轻点那片残币。它缓缓旋转,露出背面一道极细的刻痕——一个倒置的“林”字,被刻意蚀入铜纹之中。
“此钱本为祭器,埋于林家女眷棺中镇魂。如今却被炼成凶卦媒介,借命理之力煽动宫乱。”她收回手,目光落回道士身上,“你不是第一个进宫的术士。前三日已有两人被拒于宫门之外,唯独你,因携‘驱邪法器’得以直入太极殿。是谁给你的令牌?又是谁告诉你,今日贵妃必遭天谴之议?”
道士牙关紧咬,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试图起身,双腿却如灌铅般沉重,只得撑地喘息。
秦无月忽然冷笑:“你不答也无妨。这傀丝虽断,但它连通的命盘尚存余温。只要它还跳动一下,我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下一个传声之人。”
话音未落,她猛然并指成诀,掌心符阵残纹再度亮起,一道微不可察的银线自指尖射出,精准钉入道士颈侧一处穴位。他身体剧烈一抖,喉间压抑的呜咽终于冲口而出:
“是……是冷宫……有个嬷嬷……半夜来观……说只要我能掀翻贵妃……便给我百两黄金……让我带这卦入宫……说这是……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秦无月眼神锐利,“你是棋子,她也是棋子。真正想翻案的,是那个死而不僵的主谋。”
她转身望向帝王:“陛下,此人受人操控,罪在可赦。但幕后之人胆敢私掘皇陵、炼制阴器、勾结外臣,已是大逆不道。若不彻查,恐祸延后宫。”
帝王脸色铁青,手中玉圭重重砸在案上:“来人!封锁冷宫内外门户,所有当值宫人一律拘押审问!务必找出那个半夜出入的嬷嬷!”
侍卫应声而入,架起瘫软在地的道士。他头颅低垂,口中仍不断渗出黑血,染湿了灰袍前襟。经过秦无月身边时,他忽然抬头,眼神涣散中透出一丝惊惧,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她不动声色,只将袖中仙玉轻轻一握。玉体温润依旧,却隐隐传来一丝滞涩感——逆命符阵残纹已近极限,再强行催动,恐伤及本源。
道士终未开口,被拖出殿外,脚步踉跄消失在长廊尽头。
殿内只剩帝王与她二人。烛火重新摇曳起来,映得龙袍金线忽明忽暗。
帝王盯着她片刻,缓缓道:“你说这卦是假局,那真正的天机呢?若无异象,为何司天监连日报警?”
秦无月垂眸,指尖抚过食指上那道划痕。血已凝固,却不曾清洗。
“天机从未紊乱。”她语气平静,“只是有人用邪法遮蔽了真实星轨。双月同天确有其象,但应兆之地不在承恩宫,而在兵部侍郎府邸西南角的祭坛上——那里供着一面能折射月光的青铜镜,专为扰乱司天台观测所设。”
帝王瞳孔微缩:“你是说,连天象都能伪造?”
“人心若欲欺天,自会造出一个‘天谴’的模样。”她抬眼直视帝王,“陛下所见之灾,不过是他人精心布置的幻影。真正的危机,从来不在天上,而在宫墙之内。”
帝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你既破了此局,朕便信你一次。”
她未谢恩,只轻轻颔首。
就在此时,怀中仙玉忽地一震。她神色微变,迅速探入袖中——玉面之上,原本流转的篆文竟开始逆向游走,仿佛某种力量正在强行改写其中规则。
这不是天书残页的反应。
也不是逆命符阵的波动。
更像是……另一股与她同源的气息,在试图唤醒什么。
她指尖微颤,刚欲闭目内视,殿外忽有内侍疾步而来,在门槛外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东偏殿暗道已查!地道长约三十丈,出口直通冷宫柴房。我们在夹层中发现一具女尸,身着宫婢服饰,胸口插着半截断簪,口中含符,与贵妃所述完全一致!另搜出一枚刻有‘林’字的铜牌,疑似通行令信!”
秦无月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殿门,投向远处宫墙阴影。
那具尸体,不该在那里。
原主记忆中,那名送炭宫女三日前便已失踪,按理应被灭口焚尸。可如今不仅尸身完整,还特意摆放在暗道出口——像是故意让人发现。
有人在引导线索。
而且,手法干净利落,毫无破绽。
除非……对方知道她会追查傀线。
除非,对方早就等着她走进这个局。
她指尖收紧,仙玉表面篆文戛然停止逆流,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动,只是错觉。
但她清楚,不是错觉。
有人在模仿她的节奏。
甚至,比她更快一步。
帝王站起身,声音沉冷:“传令六尚局,彻查宫中所有出入记录,凡与林氏有关者,一律停职待审。另召刑部尚书即刻入宫,会同三司会审此案!”
她站在殿心,衣袖微扬,指尖犹带血痕。仙玉隐于怀中渐归平静,可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始终未曾消散。
她没有动。
也没有回应。
直到帝王问:“贵妃,你还有何要说?”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初:“臣妾只想活着。”
话音落下,殿外风穿廊而过,吹熄了最外侧的一盏宫灯。
黑暗顺势蔓延进来,笼罩住她半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