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还在耳边回荡,秦无月已经站在了帐篷门口。
她一手按在门帘上,另一只手紧握铜钉。银甲未脱,肩上的旧伤渗出血迹,湿透了内衬。她没有停下,迈步走出囚帐。
亲卫队很快赶到。她下令召集各营主将,理由是查看防务。没人敢拦她。她是被软禁的将军,但仍是这支军队的魂。
她走在营地中央的主道上,脚步不稳,却始终挺直脊背。士兵们从帐篷里探出头,看着她走过。有人低声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她不是被关了吗?”
“还穿着甲……是要出战?”
“若真通敌,为何不逃?”
秦无月听见了,没回头。她走到校场边缘,抬头看天。冷月高悬,照着荒原上的旌旗。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
她对身旁亲卫说:“传令下去,今夜加哨两班,箭矢上架,马匹备鞍。”
亲卫迟疑。“副将有令,全军戒严,不得擅自调动。”
“我现在不是主帅?”她盯着他,“敌军距主营不足百里,你还等什么?等他们杀到营门口再点兵?”
亲卫低头。“是。”
命令很快传了出去。各营开始行动。火把一盏盏亮起,巡逻队重新整队。秦无月站在校场边,看着这一切。她的肋骨处一阵阵抽痛,但她站着没动。
这时,侍女端着一碗药走来。她低着头,把药递给秦无月。
“军医说……您伤未愈,得服药。”
秦无月扫了一眼碗里。黑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油光。和昨天那碗一样。
她没接。“倒掉。”
侍女愣住。“可是……”
“我说,倒掉。”
侍女咬唇,转身走向土盆。药液倒入泥土,枯草瞬间变黑。
秦无月不再看她。她知道这药不是为了治病。是让人昏睡,是让人失神,是让人在关键时刻说不出话、做不了主。
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副将李崇带着两名士兵快步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封口盖着红色印鉴,上面刻着异国文字。
他直奔秦无月,当众展开信纸。
“秦昭!”他声音洪亮,“我刚从边境截获此信!敌将亲笔所书,约定三日后率军入境,由你开城献关!你还有什么话说!”
营地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无月身上。
她没动。只是看着那封信。纸是新制的,墨迹未干,边角还有折痕。不像经过长途传递的东西。
她伸手。“拿来。”
李崇犹豫一秒,递了过去。
秦无月接过信,不看内容,指尖直接抚上纸面。她闭眼,天书之力顺着血脉流入指尖。刹那间,纸张泛起微弱白光。
几枚指纹浮现出来。
其中一枚,清晰印在信封背面——右手拇指,指节偏粗,虎口有旧疤。
正是李崇的指纹。
她睁开眼,举起信纸。
“这是敌国密信?”她问,“那你告诉我,你的手印为什么会在上面?”
李崇脸色一变。“胡说!这是我从巡逻兵手中接过的!碰一下怎么了?”
“你说碰一下?”秦无月逼近一步,“这信未拆封,密封完好。你在接到之前,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内页。可你的指纹,就印在夹层纸上。”
她翻过信纸,指向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折角。白光下,指纹清晰可见。
“而且。”她继续说,“这墨水含铁粉,是北境特制情报用墨。敌国不用这种墨。你从哪弄来的?是你自己写的吧。”
李崇后退一步。“你血口喷人!这信有敌将印鉴,有密语暗码,你怎么解释?”
“印鉴可以仿。”秦无月冷笑,“暗码也可以造。但你忘了一件事——人在紧张时,写字会不自觉加重笔压。这封信的每一笔,力度一致,说明书写者心很稳。一个在战场上写降书的人,会这么冷静?”
她盯着他。“除非,他早就准备好了。”
李崇眼神闪动。他突然抬手,抽出腰间长剑,直刺秦无月胸口。
动作快,但破绽太多。
秦无月侧身避过,左手抓住他手腕,右脚踹向膝窝。李崇重心不稳,跪倒在地。她顺势压下他的手臂,将剑尖反抵在他自己咽喉。
周围亲卫立刻围上。
她俯身,声音很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过帅帐?十二分钟,足够你换地图、留伪证。你也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月初七都会派快骑出营?说是送军报,实则送密信给敌国左相。”
李崇瞳孔收缩。
“你不是为敌国做事。”她继续说,“你是想借敌军之手除掉我,然后接管北境防线。主帅死后,你就是最高将领。到时候,你是‘力挽狂澜’的功臣,还是‘早有察觉’的忠臣,全看你一张嘴。”
李崇咬牙。“你没有证据!”
“现在就有了。”她抬起手中的信,“这封信上的指纹,就是证据。你碰过它,在它被‘截获’之前。”
她松开手,对亲卫说:“把他控制起来,不得离开帅帐区域。”
亲卫上前,架起李崇。
他挣扎。“你不能这样!我没有通敌!这是诬陷!”
“那就让军法司查。”秦无月站直身体,“如果清白,自然无事。如果有鬼——”
她没说完。
李崇被拖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恨,也有惊惧。
秦无月没动。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封信。
风更大了。冷月照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浅色疤痕,从耳根划至下颌。那是上一世留下的伤,这一世也跟着出现了。
她低头看信,又看自己掌心。红绳还在发烫。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她转身走向帅帐。必须赶在入夜前,找到更多线索。天书提示她今晚子时去军械库东侧暗房,那里有通信记录。
她刚走到帐门前,听见身后有人喊。
“将军!”
是那个侍女。她站在几步外,手里抱着一套干净的布衣。
“您……您的甲破了,血染出来了。换一身吧。”
秦无月没回头。“放地上就行。”
侍女照做。她放下衣服,却没有立刻离开。
“将军……”她小声说,“我知道您不是叛徒。”
秦无月脚步一顿。
“我爹是老兵,死在三年前的夜袭战里。您背着他翻过断龙岭,把他交到军医手里才倒下。那时候,您比谁都恨敌军。”
她抬起头。“我不信您会投降。”
秦无月没说话。她拉开帐帘,走进去。
帐内陈设简单。床、桌、盔甲架。桌上放着地图和铜钉。她走到桌前,把伪信放在最上面。
然后她脱下银甲。
肩部裂口很大,血已经浸透绷带。她撕下一块布,重新包扎。动作熟练,没有停顿。
处理完伤口,她坐下,翻开天书。
书页自动翻动,停在某一页。
【命格追踪中……】
【副将李崇:近期与敌国左相通信七次,使用加密飞鸽传书】
【通信地点:军械库东侧暗房,设有隐蔽通风口】
【建议:子时前往,携带铜钉开启机关】
她合上书,看向窗外。
天还没黑。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她需要休息。但不能睡。一旦睡下,可能再醒不来。军中药膳接连出问题,说明营中有内应,不止李崇一人。
她起身,走到盔甲架前,取下护心镜。镜面擦得干净,照出她的脸。
苍白,冷峻,眉心有一道细纹。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这一世,我要先爱自己。”
然后她坐回桌边,拿起铜钉,开始检查钉身纹路。
铜钉上有刻痕,七道短,三道长。像是某种密码。
她用指甲沿着纹路划过。
突然,铜钉底部弹出一小截金属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子时三刻,风起东南。”
她记下时间,收好铜钉。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是单人行走。
她立刻警觉,抓起桌上的短刀,藏在袖中。
帐帘掀开,是那个侍女。她手里端着一碗清水。
“将军,您流血太多,喝点水吧。”
秦无月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没人……我自己想来的。”
“你知道我怀疑营中有奸细吗?”
侍女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把水端来前,亲自看着炊事兵烧的。”
她把碗放在桌上,退后一步。“我不怕您不信我。我只希望……北境还能有个将军活着。”
说完,她转身走了。
秦无月没动。她盯着那碗水,许久。
然后她端起碗,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没有异味。
她放下碗,看向帐外。
冷月已升至中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她坐在桌边,闭眼养神。手指一直按在铜钉上。
子时快到了。
她站起来,穿上银甲,把铜钉别在腰间。
帐外寂静。巡逻队按时换岗。火把在风中摇晃。
她拉开帐帘,走出去。
夜风扑面。
她朝着军械库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很轻。
离暗房还有十步时,她停下。
东南方,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