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的手指从命盘边缘滑落,血痕在符文间蜿蜒如蛇。她没有倒下,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仿佛那具濒临溃散的躯壳里,正有一根从未断裂的弦在支撑。
素心扑上前扶她,却被她抬手挡住。那一瞬,素心看见主子眼底的灰翳褪去了一层,不是痊愈,而是某种决断已成——她不再等谁来救,她要自己撕开一条生路。
“掌灯。”秦无月声音沙哑,却清晰,“去北苑偏院,离位方向。”
素心一怔:“可守卫……”
“我自有凭证。”她从怀中取出残破天书,封面血迹未干,隐约浮现一行新纹——非字非画,像是一道逆向流转的命线,指向宫墙深处。
两人穿廊过殿,脚步轻而急。沿途宫人避让,无人敢问。素心提着灯笼,光晕摇晃,在青砖上投出两道拉长的影。越往北苑深处,草木越荒,石阶裂口处钻出枯藤,踩上去发出脆响。
终于,一道半塌的月洞门出现在眼前。门楣歪斜,匾额碎裂,依稀可见“离”字残角。此处早已废弃,连巡更都不曾踏足。
秦无月停步,抬手示意素心止步门外。
“你在此等。”她说,“若半个时辰我不出来,便回昭阳宫烧毁我枕下的密册。”
素心嘴唇微颤,终是点头。
秦无月独自迈入。
庭院比想象中更大,杂草没膝,腐叶堆积。中央一口枯井,井沿刻痕斑驳,似有偈语,却已被风雨磨蚀大半。她一步步走近,命盘在袖中发烫,天书贴身之处隐隐灼痛。
就在她距井三步之遥时,一个身影悄然立于井畔。
灰袍,斗笠,手持一根刻满星纹的拐杖。他不曾回头,也不曾开口,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到来。
秦无月脚步未停。
“你是谁?”她问。
老者缓缓转身,斗笠阴影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抹苍老的嘴角。
“你不该问我。”他说,“你该问的是——为何偏偏是你,走到了这里。”
秦无月不答,只将命盘取出,置于掌心。血仍未止,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一点暗红。
“我以命推命,逆溯生机。”她说,“卦象所示,药在井旁,火位生根。你若知情,便让开。”
老者轻笑一声,竟真的侧身一步,让出井沿空地。
她上前俯身,拨开枯草。泥土松动,果然有一株异草藏于石缝之间。茎干幽蓝,叶片蜷缩如眠,根须细密缠绕,竟与她命线走势惊人相似。
她伸手欲摘。
“不可徒手取。”老者忽然道,“此草认魂不认形,触之即萎。”
秦无月收回手,改从发间拔下玉簪。那是她唯一随身携带的旧物,不知何时起,竟与仙玉有了共鸣。
她以簪尖轻挑草根。
刹那间,草叶微颤,蓝光流转,根须自行脱离泥土,悬浮而起。她迅速以布帛裹住,收入袖中。
“它为何在此?”她问。
“因为它一直在等你。”老者说,“百世轮回,千劫不灭,唯有这一缕离火之息,未曾断绝。”
秦无月眸光一凝。
“你知道我的来历?”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多。”老者拄杖而立,“但此刻,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说。”
她盯着他,试图窥其命格,却发现对方周身一片虚无——不是被遮掩,而是根本无法测算。这种存在,要么是超脱命理之外,要么……本就是命理本身。
她不再追问。
“这药,如何服用?”
“七日内,子时引心头血为引,连服三夜。”老者道,“若中途断药,或心念动摇,反噬立至。”
秦无月记下,却不急离去。她看着枯井,忽然道:“这井下,埋过什么人?”
老者沉默片刻。
“埋过一个不肯认命的女子。”他说,“她也曾站在这里,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秦无月呼吸微滞。
“后来呢?”
“后来她跳了下去。”老者缓缓道,“可井底无水,只有镜子。她照见自己百世模样,疯了。”
秦无月冷笑:“那她不够狠。”
“那你呢?”老者抬头,斗笠阴影下目光如针,“你敢不敢看?”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天书重新贴回心口,压住那阵持续不断的灼热。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丑时。
素心在外焦急张望,见她终于走出庭院,身形踉跄却未倒。她迎上前,想问又不敢问。
秦无月只淡淡道:“回宫。”
素心松了口气,连忙搀扶。
可就在此时,秦无月忽觉袖中草药一震。
她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包裹布帛——原本静止的根须,竟在布纹间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朝着她心口方向延伸。
她立即按住袖袋,指尖触及布料瞬间,一股温流顺脉而上,直抵识海。
那一瞬,她眼前闪过一幅画面:
雪夜,道观,一个小女孩跪在香炉前,手中握着半卷焦黑的书页。
身后站着一位白发老者,低声说:“从此,你便是替天行道之人。”
画面消散。
她呼吸一紧。
素心察觉异常:“娘娘?”
秦无月摇头,强稳心神,继续前行。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这药不只是药。
它是钥匙,也是试炼。
而那个老者,绝非偶然出现。
她最后回望一眼荒庭。
灰袍人仍立于井边,一动不动,如同石像。
他的拐杖插入地面,星纹泛起微光,映得枯井边缘浮现出半句未尽的偈语:
“火不焚心,命自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