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宫道,檐角铜铃轻响。秦无月脚步微顿,目光投向拱门之下那名灰袍道士。他右手仍悬在半空,指尖直指她胸前,嘴角微动,似欲开口。
她未停步,左手悄然覆上衣襟内侧,掌心压住仙玉。一丝微弱震颤自玉中传来,被她以神识强行镇压。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落地皆与心跳同频,借足底传力隐秘测算对方命格残影。三息之间,已得轮廓——阴煞缠绕,命线扭曲,其根系竟隐隐连向冷宫深处。
此地偏僻,拱门无匾,守卫稀少,非日常巡行路径。道士现身于此,绝非偶然。
她继续前行,眼角余光扫过对方手持竹杖。杖头刻有残纹,与前朝巫蛊世家所用符印形制相近,却刻意磨去一半,只留断痕。这非正统道门之器,而是伪装者刻意为之的破绽。她不动声色,将这一丝命气波动记入识海,归入“傀线”类推演模型。
太极殿方向传来钟声,三响,为召见重臣之礼。她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道士若真只为示警,何须待此刻入宫?分明是算准时机,在她晋位前夕发难。
内侍匆匆迎面而来,低声禀报:“陛下召见一名游方道士,已在殿中陈词片刻。”
她点头,未语,转身朝太极殿而去。
殿外白玉石阶泛着冷光,两名禁军立于两侧,神情紧绷。她缓步登上,袖中指尖轻掐逆命符阵起手势,神识如细网铺开,捕捉殿内每一句言语。
“……双月同天,逆象现世。”道士声音低沉,带着沙哑回音,“贵妃应劫而兴,承宠、掌权、晋位,步步皆合灾星轨迹。此非吉兆,实乃国运之患。”
帝王沉默。
“朕已查明林氏阴谋,贵妃清白昭然。”
“可邪气不在行止,而在本体。”道士缓缓道,“臣观其脉轮,有异物寄生,藏于心口,日夜汲取龙气。此物不除,宫闱难安,社稷将倾。”
秦无月立于殿门外,听得真切。她未动怒,亦未急于闯入。反而闭目片刻,将道士语速节律与命气共振频率一一录入天书残页映射模型。七句话,共一百零三个音节,其中“异物”“心口”“龙气”三词发音略重,且伴随命气波动峰值,显然预设攻击点。
她睁眼,抬手整理袖口,动作从容。随即迈步跨过高槛,走入大殿。
帝王抬眼望来,目光复杂。道士转过身,灰袍微动,眼神直锁她胸口。
“贵妃?”帝王问,“你可知此人所言?”
她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若臣妾一身可系天下安危,那这‘邪气’,倒该好好验一验。”
殿内寂静。
道士冷笑:“验?如何验?凭你那残破天书,还是袖中藏匿的妖玉?”
她不答,只轻轻抚过左胸位置,隔着衣料按压仙玉。玉体温润,却不再震动。她已以神识封其灵性,使之如凡石无异。
“陛下。”她转向帝王,“此人自称能窥天机,可曾出示道籍?可有司天监引荐?可经三日斋戒、焚香告祖之仪?若皆无,不过一介野道,妄议后宫,罪当杖责逐出。”
道士冷哼:“圣人不拘常礼。天象示警,岂容拖延?”
“那你既知天象,可知昨夜紫微偏移几分?”她反问。
道士一顿。
“三分零七厘。”他答。
她摇头:“错。实为三分零六厘。差之一厘,谬以千里。你连星图都未校准,何谈窥天?”
道士眼神微闪,随即厉声道:“妖女狡辩!心虚者才避而不答自身邪气来源!”
她依旧平静:“你说我有邪气,可有凭证?说我的心口藏物,可曾见其形?若仅凭臆测便定人死罪,那这宫中人人自危,陛下也该先查一查自己的梦是否吉祥。”
帝王眉头皱起,手指轻敲龙椅扶手。
“够了。”他终于开口,“此事暂且搁置。道士暂留宫中,由司天监查验身份。贵妃……你也无需多言,静候旨意。”
她低头应是,退至殿侧。
道士未再纠缠,随内侍离去。临出门时,袖角微扬,一道极淡黑气逸出,被她以神识捕捉,追踪至东偏殿方向,最终消散于一处废弃值房。
她记下方位。
回到承恩宫,她未唤宫婢,亲自取来残破天书一页,置于案上。焚香三柱,火苗青蓝,无烟。她以指尖划破掌心,血滴落纸面,瞬间渗入字迹缝隙。
天书泛起微光,映照冷宫方向。
命线浮现。一道灰丝自寒狱最深处蜿蜒而出,穿过重重宫墙,缠绕一名陌生命轮——正是那道士。丝线细若游丝,却坚韧不断,形如傀线,与此前操控宫人的手法同源,但更为隐蔽,近乎无形。
她凝视良久,闭目低语:“困兽犹斗……可你忘了,我才是执线之人。”
睁开眼时,眸光清明如刃。
她收起天书,从暗格取出一枚铜钱,边缘带缺口,是前日布于司天监东厢的命息标记。如今铜钱微温,表面浮起一层薄雾,显出半个模糊字迹——“引”。
引者,非自愿入宫,而是被人引入。
她立刻遣心腹前往太监名录处查访。半个时辰后回报:三日前,一名老宦官暴病身亡,曾为林昭仪旧仆,死后尸身僵硬如铁,口鼻无血,医署判定为“猝心疾”,无人深究。此人临终前曾接见过一名自称“云游方士”的男子,守门宫人记得那男子手中持竹杖。
线索闭环。
道士非自发行动,而是被林昭仪以命傀术远程操控,借死仆之口引入宫中,目的只有一个——在她晋位前最后一刻,动摇帝王信任,使凤印之授再生变数。
但她已看透此局本质。
这不是一场新的较量,而是旧局的余烬复燃。林昭仪被困寒狱,无法亲为,只能借外力延续意志。而她,早已习惯与无形之敌周旋。每一次轮回,每一世情劫,她面对的从来不是明枪,而是藏在命运褶皱里的暗箭。
她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庭院空寂,唯有风拂过枯枝,发出细微断裂声。
她取出仙玉,重新贴身佩戴。这一次,她未再压制其灵性,反而以神识在其表面刻下一道逆命符阵的简化形态,如同埋下一枚伏笔。
明日朝堂,道士必再发难。她不会逃避,也不会抢先出手。她要等,等到对方把所有底牌亮出,等到那根傀线绷到最紧之时,再轻轻一扯。
届时,牵线之人,终将暴露。
她坐回案前,闭目调息。呼吸绵长,神识沉入识海,将今日所得信息逐一归档:道士命格、傀线轨迹、入宫路径、言语漏洞。每一个细节都被纳入推演模型,等待最终验证。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冷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张素笺,上面写着明日早朝需呈递的奏帖内容——关于修订《宫闱出入条例》的建议,特别注明“外来僧道须经三日审查方可觐见”。
这是她布下的另一条线。
不是反击,而是设局。
让对方以为她急于自证清白,实则诱其深入。
她知道,真正的对决尚未开始。
但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