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的鸣响戛然而止,窗缝间的风也凝滞不动。秦无月指尖仍抵在簪尾,血珠未干,她缓缓收手,将玉簪插入发髻深处,压住那一缕尚未散尽的饲魂之气。
殿内烛火微晃,映着案上半幅云锦碎片。她抬手捻起银针,丝线自指腹滑过,细若游魂。昨夜梦引散带回的画面仍在识海盘旋——那只伸出铁门的手,染泥的指尖,金锞子的冷光。她已查清,那名送饭宫女三日来出入冷宫七次,名册所记皆为“奉命送膳”,可命盘显示,其经络中有一道异脉,与冷宫某处精血波动同频共振,非自然生成,而是被强行嫁接。
这不是寻常传话,是命傀之术。
她垂眼,指尖一挑,血珠坠入丝线。影契术成,则虚实互转。她不需要人信她无辜,她只要谣言反噬其主。
外殿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小宫女掀帘而入,手中攥着一方绣帕,帕角并蒂莲纹清晰可见。
“她捡了。”小宫女声音压得极低,“一路神情恍惚,进了冷宫侧门,守卫未拦。”
秦无月点头,未语。她早知会如此。林昭仪心高气傲,即便被困,也必以最亲近之物为信物传递指令。并蒂莲是她宠冠六宫时御赐之花,如今成了她执念的烙印。
她取过云锦碎片,银针穿影丝,经纬七转,每一针都嵌入命符轨迹。血渗入丝,字迹隐没。待明日贡锦呈上,凤纹华服披于她身,而那散布谣言的宫女若靠近,体温催动影丝,隐文自现——“妖术自招”。
不是警告,是审判。
她收针,将碎片藏入袖袋。此时内侍来报,三名御史联名上书,言贵妃借天象惑主,恐有妖术乱政,请帝彻查。更有两位老臣附议,称紫微偏移非天意,实为人祸,当废不吉之人以安社稷。
流言已出宫墙,直逼朝堂。
秦无月神色未变。她等的正是这一刻。若只在宫人之间私语,反倒显得无力;如今朝臣动议,说明恐惧已蔓延至权力中枢。帝王或许不信,但疑心一旦种下,便如寒髓散入血,缓慢侵蚀,终不可逆。
她提笔,写下一道密令:“东六宫当值宫女,每人加赐安神汤一剂,尤以近冷宫洒扫者为先。”又另附一笺,交予心腹宫婢:“亲手送达织造局掌事,不得假手他人。明日贡锦凤纹,须以影丝织就,左翅双蝶绕莲处,藏‘自招’二字,遇热显形。”
宫婢领命退下。秦无月闭目调息,神识沿仙玉边缘探出,悄然覆上命盘。冷宫方向,三缕黑线仍在,其中一线震颤加剧,频率紊乱——林昭仪察觉了。她那枚被拾走的绣帕,成了破绽。
但她不会停手。
午时刚过,小宫女再度来报:“那宫女今日服了安神汤,午后经过承恩宫外廊,裙裾边缘忽现黑纹,似有字迹浮现,周围宫人惊避,有人说看见‘招’字。”
秦无月睁眼:“她说了什么?”
“她自己也吓住了,低头盯着衣角,喃喃说‘不是我写的’……后来匆匆走了。”
很好。恐惧已开始反向渗透。造谣者见自己衣上显字,岂能不慌?而旁观者只会以为是妖术反噬。
她起身踱至案前,取出昨日残留的药渣,指尖蘸取少许灰烬,抹于唇间。梦引散余效尚存,她需再探一次梦境,确认命傀是否更换。
闭目,神识沉入。画面浮现:冷宫石室,油灯昏黄,林昭仪盘坐于地,十指结印,鲜血自手腕滴落于铜盆。盆中浮着一枚布偶,面绣宫女轮廓。她口中念咒,音节扭曲,非宫中通用语,倒似前朝巫蛊遗音。
突然,布偶右臂裂开,一线黑气逸出。林昭仪猛然睁眼,眸中怒火翻涌。
“棋子断了。”她咬牙,“换下一个。”
梦断。秦无月睁眼,指尖仍沾灰烬。她冷笑。果然,对方已准备更替命傀。但她不在乎。影契术不拘何人,只要靠近她,只要体温升高,隐文必现。
她提笔,又写一道密令:“明日贡锦,增绣双蝶绕莲,影丝藏‘自招’二字于左翅。”此令看似重复,实则暗改阵眼。前令以离火之数织就,仅对单一命格生效;此令则引动群丝共鸣,凡曾接触谣言者,皆可能触发显形。
布局已毕,只待风起。
夜深,秦无月独坐静室,取出云锦碎片摊于掌心。指尖轻抚,丝线温润,隐文沉眠。她知道,明日大典,百官命妇齐聚,她将立于殿前,接受晋位诏书。而那一刻,必有人忍不住靠近窥探,想看她是否真有妖力操控天象。
他们越近,死得越快。
她将碎片收入袖中,正欲起身,忽觉发髻微动。玉簪轻震,一丝极细的痛感自头皮蔓延。她不动声色,舌尖轻抵上颚,一滴血珠渗出,顺唇角滑落,滴于簪尾。
饲魂之气再启。
命线回溯,冷宫深处,那条断裂的黑线已被新脉替代——一名新宫女,今晨被调往冷宫值守,命格清白,却已被种下血印。林昭仪动作极快,显然不惜代价也要继续传讯。
秦无月冷笑。她不怕你换人,只怕你不动。
她取过一张空白黄纸,提笔写下三个名字:送饭宫女、拾帕宫女、新调值守宫女。三人皆为命傀载体,皆会接近她。她将纸折成方胜,放入香炉焚化。灰烬飘起,未落地,已被她以指风扫入袖袋。
这是祭品,也是名单。
翌日清晨,织造局掌事亲自送来贡锦。凤纹华服展开,金线流转,华美无匹。秦无月指尖划过左翅双蝶,触感微涩——影丝已织入,血文沉睡。
她点头:“挂于屏风后,待大典启用。”
掌事退下。殿内只剩她一人。她缓步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眉间一抹冷寂。她抬手,将玉簪从发髻抽出,簪尖一点殷红,似有若无。
她重新插簪,动作缓慢,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外面传来宫人走动声,议论窸窣。
“听说御史台又要递折子……”
“昨夜东六宫有人梦见贵妃飞天,身上缠着红线……”
“可我也听人说,那个传话的宫女,衣服上冒出了字……”
秦无月站在镜前,未回头。
她知道,风已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