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轨迹,如同流星逆飞,自人间直坠天际。秦无月的魂体在高速穿行中不断震颤,识海翻涌,将军最后站立的身影反复浮现——那身银甲映着晨光,笔直如枪,未曾回头。
她闭目,归魂诀自心口缓缓流转,经脉中残存的情绪被一寸寸压下。魂丝断裂的痛楚仍在,但她不再抗拒。那一声“保重”已出口,执念便如裂帛,纵然封印,亦留痕迹。
穿梭之力骤减,前方浮现出一座悬浮于虚空的高台,四角垂落命纹锁链,中央轮盘静止不动。轮回局到了。
她落地时双膝微弯,力道从脚底反冲至眉心,识海再度泛起涟漪。本能驱使她低头行礼,可身形一滞,硬生生止住。她不是来跪拜的,是来结算功过的。
银光收敛,魂体凝实。她站直身躯,衣袂未动,仿佛从未经历过离别。
司命立于高台尽头,玄金长袍无风自动,手中命簿轻握,目光落在她身上,未语先叹。
“你迟了半刻。”
声音不高,却如律令落下,四周虚空微微震颤。
秦无月垂首:“回归途中魂息不稳,需镇压执念余波。”
“执念?”司命缓步向前,命簿翻页,一行墨迹浮现,“第九十八世·情劫渡过,执念未斩——这是我在命簿上看到的。”
他停在她面前三步之遥,抬手一引,命纹光影自地面升起,环绕她周身流转。那些光丝贴附魂体,细细探查,最终停驻在心口位置。
“你封住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任务已成,宿主脱困,因果闭环。我所做一切,皆依天书推演而行。”
“可你的心跳乱了一瞬。”司命目光锐利,“就在你说‘保重’的时候。那一瞬,命线微荡,红线未断,情识反噬虽被压制,却已留下烙印。”
秦无月指尖微蜷。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那一瞬的心动无法否认,哪怕只是一闪而逝,也足以被命簿记录。
“那是告别。”她声音平稳,“并非留恋。”
“告别也是执念。”司命合上命簿,“你助她渡劫,却未斩自身情障。你以为用一个‘助’字就能划清界限?可你忘了,你在她帐中修改命局时写下的四个字——‘命不由天’。”
秦无月瞳孔微缩。
那不是任务所需,而是她一时心绪失控的笔迹。
“那是对宿主意志的肯定。”她低声道。
“还是对自己的质疑?”司命逼近一步,“你开始怀疑轮回规则了。这才是最危险的信号。”
四周寂静,唯有命簿偶尔翻页的轻响,像是时间本身在计数。
秦无月闭眼,将那段记忆沉入识海深处。将军握铜钱的手、跪地的姿态、最后那一笑……全都封进一层无形屏障之中。她不能再让这些影响判断。
睁开眼时,目光清明。
“此次任务,我完成既定目标:揭露叛徒,扭转战局,助宿主走出情劫阴影。至于其他,皆属过程损耗,不足为评。”
司命凝视她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你知道为何每次任务结束,我都亲自在此等候?”
她未答。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完成任务后还会回头看的人。”他转身,走向审判席,“其他人魂归之时,眼中只有解脱。而你,总带着一丝不甘。”
他立于轮盘之前,命簿摊开。
“百劫未满,何谈心动?”她低声自语,像是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
司命回首,眸光如刃:“你说什么?”
“我说,”她抬头,直视他,“百劫未满,我不配动心。”
空气凝滞。
司命缓缓点头:“很好。记住这句话。”
他抬手,命纹锁链震动,轮回轮盘开始缓缓转动。一道光幕自轮盘中央升起,映出北境战场的画面:军营、了望塔、焚毁的粮仓、被押解的陈延昭……一幕幕回放,如同审判前的证据陈列。
“现在,进入功过审核程序。”司命声音冷峻,“第一项:任务达成度评估。”
光幕切换,显现出命格对照图。宿主将军的命线由灰转亮,代表情劫已渡;敌方间谍命线断裂,象征阴谋败露;北境气运线回升,证明战局逆转。三项指标全部达标。
“任务目标全部完成。”司命宣判,“功绩确认。”
光幕再变,出现一道红色警示符。
“第二项:情感干涉程度审查。”
画面跳转至突袭前夕,秦无月在岩台上劝将军守住制高点;随后是战场救下将军的一幕;最后定格在她魂离时说出“保重”的瞬间。
“三次明显情感介入。”司命指出,“尤其是最后一次,言语超出任务范畴,构成主观情感输出。”
秦无月神色不变:“若我不回应,宿主执念加深,反会影响任务闭环。”
“所以你就用两个字去安抚?”司命冷笑,“你以为那是冷静,其实已是纵容。”
他抬手,命簿上浮现出新的批注:
【功:扭转北境命局,破敌国阴谋,助宿主觉醒】
【过:多次逾越执行者界限,末次言语泄露心动痕迹,情识未净】
“综合评定:任务通过,但情劫隐患加重。”司命收起命簿,“你已连续九十八世未能彻底斩断情障。若下一世仍如此,即便任务完成,也将视为失败。”
秦无月站在原地,眉心隐隐发热。
她知道他在等她辩解,或求情,或反驳。但她没有。
她只是望着轮盘,看着那道代表她的命线在光影中静静延伸,尚未断裂,也未圆满。
“你可以走了。”司命忽道。
她未动。
“我说,你可以走了。”他重复,“审核尚未结束,但你已通过初步评定。去静室调息,待命簿最终裁决。”
她终于转身。
一步,两步,即将踏出高台边缘时,司命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无月。”
她停步,背影僵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会被派往最痛的情劫世界?”
她不答。
“因为你曾是月老。”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亲手系过的红线,如今一条条缠回你自己身上。”
她手指猛然收紧。
“你不是在救人。”司命道,“你是在偿还。”
她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裂痕般的波动。
司命却已转过身,面向轮盘,不再看她。
“去吧。”他说,“下一次任务,不会给你太多喘息的时间。”
秦无月站在原地,魂体微颤。
她想走,却发现双脚如同钉入虚空。眉心灼热加剧,仿佛有谁的指尖再次触碰她的衣袖,温热的血滴落在掌心。
她抬起手,眼前却浮现出一枚铜钱落地的画面——正面朝上。
她猛然闭眼,再睁时,已恢复冷寂。
转身离去时,脚步未停。
高台之上,司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
“你还记得吗?那一世,是你替我挡下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