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境吹来,掀动主帐帘幕一角。秦无月站在案前,指尖抚过青玉小印的棱角,目光落在铁匣锁扣上。那本半卷天书已沉入暗格,不再需要它显像断命。她将印收入袖中,转身时甲胄轻响,靴底碾碎地上一粒沙石。
副将昨夜焚信,袖口露出新月疤痕,与前世仇敌印记如出一辙。她已确认,此人非被蒙蔽,而是主动通敌。若此刻发难,军中必乱。她必须让他自己走过来,亲手触碰不该碰的东西。
次日清晨,操练场上黄沙翻卷。秦无月立于点将台中央,下令全军演练伏击阵型。副将依令调兵,动作利落,神色无异。她站在高台边缘,忽然抬手扶额,唇间溢出一口血雾,溅在黄沙之上。
亲卫疾步上前搀扶,她顺势倚靠,声音微弱:“传令……暂停所有军议,本将需静养。”
消息迅速传开。午时未到,营中已有流言:将军旧伤复发,神志不清,连兵符都拿不稳了。
她回帐后闭门谢客,命人撤去守卫,只留一盏油灯。傍晚时分,她故意将一份标注“东南谷伏兵部署”的军报摊在案头,字迹清晰,布防详尽。随后吹熄灯火,卧于内榻,帐外再无动静。
夜渐深。
一名杂役模样的士兵醉醺醺走过副将营帐外,嘴里嘟囔:“听见没?将军昏着呢,还念叨东南谷……怕是要坏事……”话音未落,一头栽倒在泥地,鼾声大作。
另一名心腹悄然替换原定守夜士兵,蜷缩在主帐外角落,头一点一点,似已入睡。
子时刚过,风起。
主帐帘幕微动,一道身影缓步靠近。脚步极轻,在门槛前停住,低头观察地上守卫的呼吸节奏。片刻后,帘子被缓缓掀起,黑影潜入。
帐内漆黑一片。那人直奔案桌,伸手便抓那份军报。
就在指尖触及纸面的瞬间,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犬吠——是外围盯梢的心腹按约示警,表示合围已成。
黑影猛然顿住,迅速抽手后退。撤离时衣角扫过烛台,发出轻微磕碰声。
秦无月始终闭目,呼吸平稳,仿佛沉睡未醒。
待脚步彻底远去,她睁眼,眸光冷冽如霜。
起身第一件事,是查看门帘内侧。细沙铺地,留下半个靴印,纹路与军中制式一致,尺寸恰好匹配副将所穿。她蹲下身,用指尖描摹印痕边缘,确认无疑。
接着,她走向案桌。军报仍在原位,但表面多出三道指痕,右侧边缘有轻微褶皱——说明有人曾急切翻动,又强行压平复原。
铜铃丝线悬于案角,细不可见,此刻已有拉扯痕迹,其中一根几乎断裂。她轻轻拨动,铃身微颤,无声。
最后,她揭开枕褥,取出那枚冷玉片。原本冰凉如雪,此刻已带体温。她将玉片贴于腕内侧,感受残留热度。翻动文书之人,确曾在此停留良久。
证据闭环。
她将玉片收回原处,重新布置三重暗记:细沙抹平,丝线换新,冷玉换至枕下另一侧。军报内容不变,仍为假设伏兵部署,只是她在页脚加了一行小字:“初更交接,口令‘风起’”。
做完这些,她坐回案前,取出空白命簿,提笔写下三个名字。
副将。
戊七号士官。
东南溪谷。
然后划去后两者。
真正要等的,只有一个人。
她收笔,吹熄油灯,重新躺回内榻。这一次,她没有闭眼。
四更天,风势转急。
她听见远处马厩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士兵呵斥声。不多时,一名守夜兵跑过主帐外,低声对同伴说:“刚才有人牵马想出营,被拦下了。说是副将亲卫,可那人连口令都答不上来。”
秦无月在帐中静听,未动。
天将亮时,副将亲自前来请安。他站在帐外,语气恭敬:“将军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她声音虚弱,从帐内传出,“昨夜睡得还算安稳。”
副将顿了一下:“守卫说,夜里有些动静。”
“哦?”她轻咳两声,“老毛病了,梦话都说不清。你不必在意。”
“是。”副将应道,转身欲走。
她忽然开口:“昨夜风大,你营中可有异常?”
副将脚步微滞:“并无。”
“那就好。”她说,“今日各营加强戒备,尤其东南方向,增设暗哨。”
副将回头,目光短暂交汇:“将军怀疑那里有问题?”
“只是预防。”她语气平淡,“你昨夜睡得可好?”
副将眼神一闪:“一切如常。”
她笑了笑:“那就好。”
副将退出营帐。
她坐在黑暗中,手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他知道她病了,却不知她清醒;他派人试探出营,却被拦下;他昨夜亲自潜入,留下铁证,却以为全身而退。这场局,他已经走进来了。
她起身,走到案前,打开铁匣,取出天书残卷。这一次,她没有滴血启封,只是用青玉小印轻轻压住书角。
书页无光,亦无字。
但她知道,这一世的命运线,正在她手中重新编织。
晨光透入主帐,照在案头那份军报上。“风起”二字,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副将回到营帐,解下披风,卷起袖口。一道弯如新月的旧痕裸露出来,颜色极淡,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放下衣袖。
他走到案边,提起笔,蘸墨欲写密信。
笔尖悬于纸上,迟迟未落。
片刻后,他吹灭灯,将笔放回笔架。
他站起身,走向帐门。
一只飞蛾扑向残烛,撞在灯罩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