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林死寂。陆昭衍五人远离养尸地,寻了一处隐蔽山涧稍作喘息。方才一场恶战,众人皆消耗不小,张清云与墨渊身上添了新伤,百灵忙着以蛊术为众人驱散侵入体内的尸煞阴毒。
陆昭衍肩头伤口深可见骨,黑紫色的尸煞之气缠绕不去,传来阵阵刺骨寒意与麻痹感。他盘膝而坐,兵煞之气运转,艰难地逼出煞毒,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调息间,他心神却全系于怀中槐木心之上。方才催动“纸马驮尸”古仪,耗损精血,更引动了与秦绛的魂契,不知对她影响如何。
“方才……仪式反噬,你可还撑得住?”他以意念传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历经生死,他早已无法将她仅仅视为需要救治的契约对象。
槐木心沉寂片刻,传来一道比往日清晰些许、却难掩虚弱的意念:“无妨……聻毒暂稳,只是魂力耗损了些许。倒是你……伤势不轻,尸煞蚀骨,莫要强撑。”
她的回应依旧清冷,却少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担忧。那“纸马驮尸”仪虽凶险,却似也进一步巩固了两人之间那微妙而深刻的联系。
陆昭衍心中微暖,道:“皮肉伤而已,煞毒已逼出大半。只是不知……那仪式是否真能引爷爷归来。”
“……血亲之契,非同小可。既已发动,必有回应。”秦绛的意念带着一种古老的笃定,“然……汝祖父状态诡异,非生非死,受制于人,其‘归来’之象,恐非寻常,需得早作准备。”
就在两人意念交流之际,一旁正在为林师姐疗伤的百灵忽然发出一声低呼:“陆大哥,你怀里……在发光!”
陆昭衍一怔,低头看去。只见他怀中贴身藏放的那本《陆氏纸扎谱·通灵篇》竟自行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书页无风自动,缓缓翻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
他急忙取出古籍。只见那发光的书页上,所绘并非寻常扎纸图样,而是一幅以朱砂绘制的、极其繁复玄奥的符阵!符阵中央,嵌着一枚干涸的、暗褐色的血滴——正是爷爷陆明远留下的本命精血!
此刻,这滴本命精血正微微震颤着,散发出与古籍同源的光芒,并与陆昭衍自身血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是……‘血亲溯源阵’?!”陆昭衍又惊又喜。这是《通灵篇》中记载的一种秘术,能以至亲精血为引,感应另一至亲的方位与状态!爷爷竟早已将此阵藏于书中!
他毫不犹豫,立刻以指尖逼出一滴自身精血,滴入阵眼之中!
嗡——!
符阵光芒大盛!两道血脉交融,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幽蓝光丝,自书页上袅袅升起,于空中稍作盘旋,随即猛地指向西北方向!光丝微微颤动,其明暗变化间,隐约传递出一种焦急、痛苦、却又隐含一丝希冀的复杂情绪!
正是爷爷陆明远此刻的状态与方位!
“西北……百里之外……”陆昭衍目光锐利,循着光丝指引,心中快速估算,“那个方向……是‘血藤洞’?”他曾听魏老头提及,黑水塬西北有一处极凶之地,洞中生满吸血妖藤,邪祟盘踞。
“有反应了!”张清云见状也是精神一振,“陆道友,可能确定具体位置?”
“大致方位可定,但具体位置需靠近方能感知。”陆昭衍沉声道,小心地合上古籍,那光丝却并未消失,依旧悬于书页之上,持续指引。
就在众人稍感振奋之时,异变再生!
那指向西北的光丝旁,竟又衍生出一道极其微弱、几近透明的黑色细丝!这黑丝扭曲颤抖,散发出一种冰冷、怨毒、充满禁锢意味的邪异气息,试图缠绕、污染那道幽蓝主丝!
“这是……操控爷爷的那股邪力!”陆昭衍脸色一沉。这股气息,与那日爷爷身上散发出的暴戾邪气同源!
黑丝虽细,却极为顽固,不断干扰着主丝的指引,甚至试图反向侵蚀陆昭衍的心神。
“哼!”陆昭衍眼中厉色一闪,兵煞之气灌注指尖,凌空点向那黑色邪丝!然而,那邪丝无形无质,兵煞之气竟难以彻底斩断,只是将其稍稍逼退,依旧如跗骨之蛆般缠绕不休。
“好阴毒的禁制!”墨渊沙哑道,“似是以神魂为咒,难以强行破除。”
陆昭衍眉头紧锁。如此下去,即便找到方位,也无法精确定位,更可能在关键时刻被这邪力干扰,功亏一篑!
“……以皇殒死寂之力……试之……”怀中,秦绛的意念再次传来,“此力……专克……神魂邪咒……或可……暂时……屏蔽……”
陆昭衍心中一凛。皇殒死寂之力虽能克制聻毒,但动用此力对秦绛消耗极大,且极易引动她体内平衡。
“你……”
“……无碍……短暂屏蔽……可行……”秦绛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速决!”
话音未落,一股极致冰冷、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万物的微弱力量自槐木心涌出,顺着陆昭衍的经脉,缓缓渡向他的指尖。
陆昭衍不敢怠慢,集中精神,引导这丝珍贵的力量,小心翼翼地点向那缕黑色邪丝。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冰,那黑色邪丝接触到皇殒死寂之力,瞬间发出无声的哀鸣,剧烈扭曲颤抖,颜色迅速变淡,最终暂时隐去,无法再干扰主丝!
幽蓝光丝顿时变得稳定而清晰!
陆昭衍心中一喜,却立刻感受到槐木心传来的虚弱波动,显然这一下对秦绛消耗不小。
“多谢。”他心中默念,带着深深的感激与一丝心疼。
“……抓紧时间……”秦绛的意念微弱,再次沉寂。
“走!”陆昭衍豁然起身,伤势仿佛瞬间好转大半。他循着光丝指引,率先向西北方向疾行。张清云等人毫不迟疑,立刻紧随其后。
有了明确指引,众人速度极快。百里山路,在常人看来遥不可及,但对这群身负异术之人而言,不过数个时辰的脚程。
越往西北,地势越发险峻古怪。山石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和某种甜腻的腐臭味。植被稀少,偶尔可见的树木也都扭曲怪诞,枝干如同挣扎的鬼爪。
途中,他们经过一片废弃的古老村落遗址。残垣断壁间,散落着许多残破的、刷着红漆的棺木碎片和一些锈蚀的抬棺杠,似乎这里曾是一个抬棺匠聚居地,却不知为何荒废。一些墙壁上,还残留着用黑炭或鲜血绘制的、镇压邪祟的符文,却早已失效。
“小心些,”墨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此地怨念极重,曾有大量非正常死亡,恐有尸变或怨灵滞留。”
话音未落,一阵阴冷的旋风卷过废墟,带起漫天沙尘。风中,隐约传来许多人的哭泣、争吵和惊恐的尖叫声,仿佛重现了当年某场可怕的灾难。
百灵握紧竹笛,神色紧张。张清云则默默握紧了桃木剑。
陆昭衍目光扫过,兵煞之气微微外放,那些残念幻象触之即散。他脚步不停,心中却更加警惕。地母邪祀的活动范围,似乎远超想象。
穿过废墟,前方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裂谷对面,是一座如同被巨斧劈开、山体呈暗红色的险峰。峰底,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周围爬满了一种粗如儿臂、色如凝血、长满尖刺的诡异藤蔓!
血藤洞!到了!
而那幽蓝光丝,笔直地指向那个洞口!
“就在那里!”陆昭衍沉声道。
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靠近裂谷,便听谷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低沉的嘶吼!
只见数条水桶粗细、浑身覆盖着暗红色鳞甲、头生独角的巨蟒从裂谷中探出头来,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众人!它们张口嘶鸣,露出匕首般的毒牙,腥风扑面!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些巨蟒身后,裂谷的阴影中,还影影绰绰地站着数十个身影!它们动作僵硬,衣衫褴褛,面色青黑,眼中冒着绿光,正是被此地邪气侵蚀转化的尸傀!其中几个,手中还握着残破的抬棺木杠和锈蚀的斧头!
这些邪物,显然是守护血藤洞的第一道防线!
“准备战斗!”张清云低喝一声,雷光已在桃木剑上跳跃。
墨渊铜钱剑出鞘,发出嗡鸣。百灵将竹笛凑近唇边。林师姐也强撑着站起,握紧了法器。
陆昭衍眼神冰冷,青铜戈嗡鸣作响,兵煞之气与冥玉水煞交融,蓄势待发。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
“咯咯咯……”一阵诡异飘忽、似男似女、带着回音的轻笑,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一块血红巨石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穿宽大的、半边猩红半边惨白的戏服,脸上戴着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木质傩面,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骷髅头。其身上散发出的邪气,飘忽不定,却深沉如海,远超那些蟒蛇与尸傀!
“地母教,‘哭笑傩面’……”张清云脸色骤变,声音干涩,“他竟然亲自来了……”
哭笑傩面?地母教的高阶祭司?!
那傩面人停下轻笑,傩面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昭衍身上,声音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戏谑:
“啧啧啧……真是感人的血脉情深啊……可惜,你们要找的那位‘扎纸老人’,早已是我教‘圣胎’最忠诚的护法了……你们这般辛苦送上门来,是打算……一家团聚,共赴黄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