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刻着“魙”字的黑色令牌,冰冷沉重,仿佛蕴含着无尽的不祥与死寂。秦绛虚影的目光死死锁定其上,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与憎厌,让整个义庄残破的正堂都仿佛陷入了绝对的冰封,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陆昭衍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这位千年鬼妻的情绪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这枚令牌,显然触及了她某段极其深刻、极其痛苦的记忆核心,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那逃遁的黑衣人本身。
“魙……”陆怀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苍老的脸上布满惊疑与骇然,“古籍杂谈中有载,‘人死为鬼,鬼死为魙’。此乃阴司极致湮灭之概念,非人间应有之字!这令牌……这祭坛……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秦绛的虚影微微晃动,周身幽蓝寒气剧烈翻涌,她似乎极力在克制着什么,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万载玄冰深处的寒意:
“湮灭……亦或……重生?妄图染指……禁忌之域……当诛!”
她的话语依旧破碎晦涩,但那份必杀的决心却表露无遗。
陆昭衍默默将令牌收起,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灵魂。他知道,这或许是揭开黑衣人真正目的,乃至秦绛部分过往的关键。
此地不宜久留。爷孙俩迅速退出义庄,趁着夜色返回老宅。
经此一战,陆昭衍对自己新获得的力量有了初步的认知,冰冷、强大、近乎本能,但也让他与非人的界限越发模糊。而黑衣人的地遁之术和那诡异的“噬符虫”,也表明其难缠程度远超预期,其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庞大、更隐秘的势力。
接下来的几日,老宅陷入了另一种紧绷的寂静。陆昭衍继续适应着“凝阴体”带来的变化,同时与爷爷一同研究那枚黑色令牌。然而,无论是《纸扎名录》中的记载,还是陆怀真毕生所学的民间秘闻,都无法解读那令牌上祭坛图案的具体含义,以及“魙”字在此出现的真正用意。
秦绛自那日后便异常沉默,显化的次数也减少了,但那枚令牌的出现,显然在她冰冷的意识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通过契约不断传递过来。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怀真眉头紧锁,“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手段诡异莫测。我们对那令牌、那祭坛一无所知,太被动了。”
他沉吟许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看来,只能去求问‘盲叟’了。”
“盲叟?”陆昭衍抬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爷爷提起过。
“一个隐居在邻镇的老家伙,”陆怀真语气复杂,“不是扎纸这一脉的。他精通的是‘摸骨’与‘卜算’,尤其是对那些古老禁忌、阴司秘闻,知之甚深。但他脾气古怪,规矩也多,尤其忌讳与修行阴邪之术的人打交道……你如今这状态……”老人看着孙子周身难以完全内敛的阴寒死气,面露难色。
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盲叟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获取深层信息的途径。
经过一番准备,陆怀真特意让陆昭衍换上一身宽松厚实的旧衣,戴上兜帽,尽量遮掩身形与气息,又用特制的香粉反复熏染,试图掩盖那浓郁的阴气。他自己则备下了一份厚礼——一坛窖藏多年的老酒和几味市面上绝难见到的珍稀药材。
邻镇距离不远,却仿佛是两个世界。这里市井气息浓郁,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陆怀真带着孙子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一条僻静小巷最深处的低矮平房前。
房门虚掩,门口挂着一串早已风干发黑的旧葫芦。门楣上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符文书画古怪,并非寻常道家样式。
陆怀真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
“老街坊,陆怀真,特来拜会盲叟。”陆怀真恭敬答道。
屋内沉默了片刻,那声音才再次响起:“进来吧,门没锁。”
推门而入,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陈年烟叶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旧铜钱的气息。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他眼眶深陷,眼珠灰白,显然早已失明多年,但此刻,他那双盲眼却仿佛“看”向了进门的陆家爷孙,尤其是在陆昭衍身上停留了许久。
陆昭衍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锐利如针的感知力从自己身上扫过,让他周身的阴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这盲叟,绝非寻常算命先生!
“嘿……陆扎纸……”盲叟发出沙哑的笑声,露出几颗发黄的残牙,“不在家扎你的纸人纸马,跑我这瞎老头子这儿来做什么?还带了……一个‘半阴身’的小家伙?”他竟一眼(或者说一“感”)就看破了陆昭衍的底细!
陆怀真心中一惊,连忙将礼物奉上,赔笑道:“老哥哥好灵觉。实不相瞒,遇到大麻烦了,想请老哥哥指点迷津。”他简略说明了遭遇黑衣人、阴煞墨以及那枚古怪令牌的事情,略去了秦绛与阴婚契约的细节,只说是家传术法反噬导致孙子身体异变。
盲叟静静地听着,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藤椅扶手。听到“魙”字令牌时,他敲击的动作猛地一顿,灰白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魙……”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干瘪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你们陆家……惹上的可不是一般的麻烦啊。这是捅了鬼窝,又踩了阎罗殿的门槛!”
他摸索着从身边拿起一个老旧油腻的龟壳和几枚磨得光滑的古铜钱,示意陆怀真将令牌放入龟壳之中。
陆怀真依言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放入。
盲叟双手捂住龟壳,置于耳边,然后开始剧烈地摇晃!铜钱与令牌在龟壳内碰撞,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奇特声响。
他侧耳倾听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浮现出一丝惊惧。
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猛地将龟壳中的铜钱倒在面前的小几上。那几枚铜钱竟无一例外,全部竖立着钉在了木几表面,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悲鸣,却既不倒下,也不显示正反卦象!
“噗!”盲叟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液,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不了……算不了……天机遮蔽,阴司禁忌……这东西……沾不得……碰不得……问了……要折寿的……”
他喘着粗气,艰难地摆手:“拿走……快拿走!”
陆怀真骇然,急忙取出令牌,又将铜钱收起。仅仅是卜算,竟让这深不可测的盲叟遭到如此反噬?!
盲叟喘息良久,才缓缓平复,他“望”向陆昭衍的方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老陆,看在多年邻居份上,听我一句。让你这孙子,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他这身子……已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不,是比鬼门关更可怕的地方……他身上缠的东西……太凶,太古老……那令牌背后的因果,他扛不起,你们陆家都扛不起!”
陆怀真脸色发白,还想再问。
盲叟却猛地伸出手,那干枯如同鸡爪的手掌直直伸向陆昭衍:“小家伙,过来。”
陆昭衍迟疑了一下,看向爷爷。陆怀真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盲叟那冰冷干枯的手指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那手指力量极大,捏得他腕骨生疼,一股更加锐利冰冷的感知力瞬间透体而入,直奔他丹田那团冰冷的阴元而去!
“唔!”盲叟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触电般甩开手,脸上露出极度惊骇的神色,仿佛摸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不止……不止是半阴身……”他声音颤抖,甚至带着一丝恐惧,“阴契……是上古阴婚契?!你体内……还沉睡着……一位……‘皇殒’之念?!!”
“皇殒”二字一出,仿佛触动了某种冥冥中的禁忌。屋内那盏本就昏暗的油灯灯火猛地剧烈摇曳,瞬间变成了幽绿色!
盲叟猛地指向门口,声音凄厉而惊恐:“走!快走!我什么都没算到!什么都没摸到!别再来了!你们的因果,我承受不起!走!!”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蜷缩在藤椅里,瑟瑟发抖。
陆家爷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只得匆匆起身离去。
就在他们踏出盲叟家门的瞬间,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盲叟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的闷哼。
陆昭衍下意识回头,透过即将合拢的门缝,他看到盲叟瘫倒在地,那只刚才摸过他手腕的干枯右手,此刻竟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正在缓慢蔓延的幽蓝色冰晶!
秦绛的力量,仅仅是被感知和道破,便已降下如此恐怖的惩罚?
陆昭衍心中寒意更甚。他这位“媳妇”的来历与位格,恐怕远比“含冤而死的公主”要可怕得多。
“皇殒”……那是什么意思?
而他们手中的令牌,牵扯的又是何等恐怖的“禁忌”?
线索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坠入了更深的迷雾与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