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砰”地砸在吴氏脚边,碎瓷四溅。
“蠢妇!你算计人竟敢算计到沈大人头上?!”周世谦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发抖。
吴氏“扑通”跪下,膝行几步拽住丈夫衣摆:
“郎君明鉴!定是那不要脸的丫头自己起了歪心思,妾身怎敢……”
周世谦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揉着太阳穴:“……罢了,破财消灾吧。”
他看向吴氏,眼神冷了几分:“母亲既要仲文兼祧两房,你也莫再拦着了,顺着她便是。”
吴氏脸色骤变,脱口而出:“怎可如此?我儿尚未迎娶正妻,如何先纳个克夫的寡妇?”
周世谦眯眼望她,语气带了几分试探与讽刺:“你先前使手段坏她清誉,若真坏了她的名声,将来仲文还如何正经议亲?”
吴氏一噎。
她眼珠急转,忽又凑近低声道:“郎君,大房死的死散的散,何必真给他们过继儿子?等弄走祝氏,大嫂既无亲子,按律该从嫡侄过继,到时候……”
她指甲在案几上轻轻一刮,“只要打点好族老,咬定大房五服内无男丁,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嫡脉,仲文也是老夫人唯一的嫡孙。”
周世谦沉默良久,终是拂袖起身:“……随你折腾,别闹出人命。”
说罢,拂袖而去。
吴氏也不留他,待屋中重归寂静,才斜倚榻边,转头对身边侍女道:“阿郎呢?”
侍女战战兢兢:“二公子、二公子已经歇下了……”
“叫他过来。”吴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冷茶,“《孝经》第三章,该背给我听了。”
侍女浑身一颤。
每夜这般“考校功课”,二公子总要跪着背到嗓音嘶哑,连口水都不许沾唇。
夜色如墨,佛堂内烛影摇红。
两年前,祝听汐因冲喜嫁入周家,成了大房长孙周正元的妻子。
周家乃润州望族,商贾出身,却也世代积福。
老夫人膝下仅育一子,早年病故,只留下一子周正元,由长媳王氏抚养成人。
可惜这周正元自幼体弱,多方求医无果,命师断言活不过二九之数。
周老太太只得寻得八字相合之人,为他冲喜延命。
祝听汐便是那人。
可惜,即便成了亲,周正元仍没熬过两年,最终撒手人寰。
二房周世谦是周老太太的庶子,靠捐官得了个虚衔,并无实权。
他的正妻吴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周仲文。
周正元死后,老夫人不愿大房香火就此断绝,便提出让周仲文兼祧两房,承继大房。
此事却遭到二夫人吴氏百般阻挠。
虽说周仲文本是她亲子,但一旦过继入大房名下,便再无继承权于二房家产,往后若祝听汐诞下子嗣,那也是大房的长孙。
吴氏不肯,起了旁的心思。
她在外散布风言风语,称祝听汐命硬克夫;今日更是在老夫人寿宴借佛堂祈福之名,于灯油中添了媚香,只为设局毁了祝听汐的名节。
祝听汐原本在佛堂守夜,忽感心神恍惚,有人趁黑闯入,借香气迷人,欲图不轨。
打斗间烛火熄灭,她几近昏厥,最后一丝意识将她引至佛堂外。
她只能抓起那盏尚有火光的长明灯,跌跌撞撞避入旁边客房。
她知今夜周家宴请宾客,而佛堂隔壁的客房正是沈鹤卿所住。
她赌他不会弃她不顾。
祝听汐与沈鹤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她的父亲是通县有名的饱学之士,心地仁厚,常助乡邻。
沈鹤卿年少时曾寄居祝家求学半年,后来进京赶考,如今衣锦还乡,回润州做了官。
在祝听汐记忆里,沈鹤卿温和守礼,绝非乘人之危的小人。
可今夜……
烛火摇曳间,她与他已有肌肤之亲。
他会不会……护她周全?
沈宅书房内,一片沉寂。
烛火幽幽,映得沈鹤卿眉眼冷峻。
地上跪着的婢女瑟瑟发抖,额头抵着青砖,不敢抬头。
沈鹤卿指尖轻叩案几,声音不紧不慢:
“昨日,是你给本官房内添的灯油?”
婢女颤声道:“是、是婢子添的,可婢子真的不知里头有……有那种东西……”
沈鹤卿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笑意:“哦?那依你看,是本官自己乱了性?”
婢女猛地一抖,连连叩首:“婢子胡言!婢子该死!”
沈鹤卿垂眸看她,语气缓了三分:“昨日周宅,可有什么异常?”
婢女犹豫片刻,终于小声道:“婢子……婢子瞧见二夫人房里的春杏,昨日去过佛堂添灯油。可往常佛堂一应都是少夫人在打理,二夫人哪会管……”
沈鹤卿语气不动:“你是说,二房的人往佛堂添灯,是头一遭?”
婢女咽了咽唾沫,低声道:“是。大人有所不知……自大公子去后,老夫人病着,大夫人又不管事,府中中馈全由二夫人把持。”
她偷偷抬眼,却见座上那位大人面色愈发阴沉,吓得连忙伏低身子:“二夫人说……说少夫人既成了寡妇,就该日日在佛堂诵经,求大公子早登极乐……”
最后几个字几乎消融在颤抖的气息里。
沈鹤卿眸色骤冷。
祝听汐在周家,竟是这般处境?
沈鹤卿指节抵着眉心,眼底晦暗不明。
周家敢将婢女交给他处置,无非是认定佛堂添灯油的另有其人,却不知这婢女亲眼看见二房的人进了佛堂。
可佛堂里下了媚香的灯油,为何会出现在客房?
那个昏倒在佛堂,欲对她行凶的狂徒,早被他命人暗中处理了。
至于祝听汐……
烛火“噼啪”一响,映得他眸色愈沉。
她当真不知客房住的是谁?那盏要命的灯油,真是无意带去的?
他不信。
昨夜醉酒归房,异香袭人之际,映入眼帘的是纱帐微晃,她酥胸半露,气息微喘。
情动时,他分明认出了她。
可为何没忍住?
指腹重重碾过唇角,沈鹤卿忽地想起几月前那场葬礼。
恩师之女,自当前往吊唁。
灵堂白幡下,她瘦得几乎撑不起素服,苍白的脸上泪痕斑驳,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与当年那个敢拦马告白的明媚少女,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