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陈默枯坐无眠。
他时而觉此事可期,时而又感忐忑,自忖此举是否太过孟浪。
倘若师尊全无此意,自己一番矫揉造作岂非成了天大笑话?
若惹她不快,道自己心机深沉不堪造就,更是得不偿失。
如此患得患失,一夜辗转。
天色甫一破晓,陈默便一跃而起,三两步行至洞府门前。
他一颗心提至喉间,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石门。
门外青石依旧,露湿晨光,却空无一物。
一股远胜昨日的失落霎时传遍百骸。
陈默倚着门框,自嘲一笑。
他摇了摇头,心中燃起的微火登时被一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求人不如求己,此理本该早明。
他心灰意冷,正欲掩门断念。
便在此时,一道白影自门侧阴影中探出,无声无息,快得出奇。
陈默昨夜服果,目力已恢复少许,近处之物已能辨其轮廓。
他看得分明,那是一只手,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他瞳孔骤然一缩。
那只手上静静托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瓷瓶。
瓶身三个秀气小字,他凝神细辨,正是——“静神涎”!
陈默脑中轰然一响,霎时一片空白。
那只手的主人似也颇为紧张,手腕微微发颤。
她将玉瓶飞快地放在门槛上,动作却又轻柔无比,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
随即,那只手如受惊之鸟,“倏”地缩回。
紧接着,陈默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仓皇步音,磕磕绊绊,由近及远。
似是做贼心虚生怕为人所觉,又似是特意要外人听见。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快得让陈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他呆立原地,望了望门槛上那只白玉瓷瓶,又望了望那只手消失的阴影处,心神俱震。
师尊?
一位金丹大圆满、半步元婴的大能,竟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般扭扭捏捏给自己送东西?
还因怕被撞见落荒而逃?
这……
良久,陈默缓缓弯下腰,将那只玉瓶拾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夹杂着哭笑不得的情绪,轰然冲垮了他心中所有堤防。
他终于确信,自己那位强大如神魔、清冷如玄冰的师尊,并非孤高冷傲。
她是天性使然,不善与人亲近。
以凡间俗话讲,便是究极怯生。
陈默握着玉瓶,靠着冰冷的石门,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眶却是一热。
他想起合欢宗的沐春晖师尊,她的温柔是对众人。
而眼前这位师尊,她的关怀却藏在万载寒冰之下,笨拙、别扭,却只对他一人展露。
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凉异香扑鼻,一夜未眠的昏沉顿时一扫而空。
他将瓶中膏状之物小心涂于眼周,只觉一股冰凉之感传来,眼部经络的胀痛立时舒缓下来。
他当即盘膝坐下,运起《恶目法》。
这一次,往日狂暴难驯的灵力在静神涎的安抚下竟变得温顺了许多,由他心意驱使,滋养修复受损的经脉神识。
陈默沉浸其中,浑然忘却了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
他习惯性地望向外面,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
外面那棵古树,树干纹路清晰可辨,片片绿叶在晨风中轻颤,叶上露珠晶莹剔透……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不再是模糊光影,不再是神魂感知,不再是用其他感官。
而是真真正正用双眼看到的一个五彩斑斓的世间!
他的眼睛……好了!
“我……我能看见了……”
陈默伸出双手,看着掌上清晰的纹路,声音颤抖,几不敢信。
他冲出洞府,贪婪地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蓝天,白云,青翠山峦,远处翔空的仙鹤……
一切都如此鲜活。
一股狂喜充斥胸臆。
那个能看清世界的陈默,回来了!
就在此时,任宣的身影又从远处蹦跳而来。
“陈默!我昨日去问了!我小姑说她没有静神涎!我就说嘛,她那人小气得很,怎可能……”
任宣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洞府门口的陈默,见他一双眼眸清亮有神,再无半分浑浊,不由得张大了嘴。
“你……你的眼睛……好了?”
陈默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意,晃了晃手中那只空空如也的白玉瓷瓶,道:“是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