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谷,乃合欢宗山脉至深处一道天成裂谷。
此谷深不见底,常年阴风怒号,不见天日。
方至谷口,便有一股奇诡气味扑鼻而来,血腥、腐臭并着一股浓烈欲念,混杂一处,闻之欲呕。
陈默手持令牌,由一名引路弟子领着,顺螺旋石阶盘桓而下。
那弟子始终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行了约莫一炷香,那弟子忽然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师弟,入了此谷,便再无回头路。好自为之。”
言罢,便又迈开步子,再不多言。
愈是下行,空气中那股甜腻之气便愈发浓重。
陈默心知,此乃谷底“堕情泉”蒸腾而上的天然媚药,无孔不入,稍有不慎便会勾动心魔,引人沉沦。
他不敢怠慢,当即收束心神。
待双足踏上谷底实地,他放眼望去,方知此处果真是别有洞天。
两侧峭壁之上竟被硬生生开凿出无数牢房,密密麻麻,宛如蜂巢。
谷地之中,则散布着种种形貌可怖的刑台、铁架,令人不寒而栗。
那引路弟子将他领到一间执事堂,便自行退去。
堂内已有数人,皆身着与他一般的“牧人童子”服色。
陈默目光扫过,心下了然。
这些人,确如他所料,无一易与之辈。
几个看似寻常的,想来是与他一般由上头安插而来,各有图谋;
另有几个则眼神阴鸷,周身气息乖戾扭曲,只消一眼便知是些以折磨他人为乐的偏狭之辈。
堂上坐着一名山羊胡的执事,正闭目养神。
听闻脚步声,他眼皮也未抬,只懒洋洋问道:“新来的?”
陈默躬身一揖:“弟子陈默,奉紫云师叔之命,前来报到。”
那山羊胡执事“哦”了一声,这才睁开眼瞥了他一下,见他双目混沌,毫无神采,嘴角撇了撇,道:“原来是个瞎子。紫云师兄倒会寻乐子,送这么个废物来。”
他看着陈默慢条斯理道:“新来的,你眼目不便,那些调教犯人、掌管刑罚的精细活,确也做不来。这样罢,谷底最下三层的牢房,便交由你负责。日常打扫、分发餐食、还有……处置那些死了的,都归你一人。”
此言一出,堂中几名老童子脸上皆现出幸灾乐祸之色。
绝情谷的差事亦分三六九等。
油水最足的,无过于“调教”那些新近抓来、尚有几分傲骨的修士,尤以出身名门的女修为上佳。
此等差事,既可享那征服快感,又能趁机敲诈勒索,饱览春色,甚至一亲芳泽,实是美事。
次一等的,便是执掌刑罚。
眼看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修士在自己手中辗转哀嚎,叩首求饶,对于这些心性扭曲的童子而言,本身便是一种无上享受。
最下等的,便是陈默此刻接下的活计。
打扫牢中污秽,分发猪狗不如的饭食,再将那些折磨至死的尸首拖去处理。
这等差事,不独辛苦肮脏,更是半点油水也无,纯属苦役。
岂知这番安排,听在陈默耳中却是正中下怀。
他来此地,本就非为寻欢作乐,更不图什么油水。
他所求者,正是那些无人问津的尸首!
他当即躬身应道:“弟子遵命。”
那山羊胡执事见他如此顺从,反倒失了兴致,挥挥手道:“去罢,去罢。别杵在这儿碍眼。”
于是,陈默便在这绝情谷最底层,做起了他的“牧人童子”。
每日天色未明,他便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木车,穿行于阴暗潮湿的牢狱之间。
铁牢之内,囚着各色“犯人”。
有得罪了宗门高层,被寻个由头陷害进来的本宗弟子;
有在权位之争中落败的长老亲信;
更多的则是从外界掳掠而来的敌对宗门修士,或是行差踏错的散修。
这些人,十之八九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智不清。
陈默的活计,便是将一勺勺混着药渣的灵米糊倒进他们牢门口的石槽,而后用木耙将地上的秽物与血污刮扫干净。
偶或,他会发觉某一间牢房内寂然无声,里头的人已没了气息。
他便会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将那具或冰冷僵硬或尚有余温的尸身拖将出来,抛上木车,运往谷底深处的化尸池。
这运送尸首的路途,便是他的良机。
在将尸身投入那翻滚着绿液恶臭熏天的化尸池前,他总会多做一件事。
他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他初来时从一名嗜赌的老童子手中换来的“罪名簿”。
那老童子笑道:“小师弟,这可是好东西。想知道你车上这具皮囊,生前是英雄还是狗熊,全看它了。”
陈默便是凭着这本册子,一一核对尸身的来历罪愆。
凡册上注着“冤屈”、“误判”或是罪不至死者,他便任其保留完尸,投入池中。
而那些被朱笔标记为“罪大恶极”,手上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魔头,或是奸淫掳掠、作恶多端的邪修,陈默便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他指间藏着一柄特制的小巧骨刃,薄如蝉翼,锋利无匹。
他会用这骨刃精准无比地划开眼眶,将眼球剜出。
左眼。
他只取左眼。
随后,他会趁着四下无人,将这些尚带着血丝与死前怨气的眼球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冰玉小盒。
此盒亦是他花大价钱购来,能保血肉活性,不致腐坏。
在这座人间炼狱,陈默见识了无数匪夷所思的酷刑与诡物。
他见过那所谓的“连情枷”。
数名女修被一种奇异枷锁相连,彼此感知共通。
一人因堕情泉药力而承欢,余者便痛如剜心;一人受刑苦楚,他人则欲念如焚。
不出三日,苦乐颠倒之下,心神便告崩溃,彻底沦为玩物。
他也见过那根矗立于谷中央的“嗡鸣柱”。
那竟是一根活物,巨大柱身满布蠕动的毒绒毛,尖端带有倒刺。
犯了错的弟子被剥光衣物,绑缚其上。
皮肤一触那毒绒毛,便如万蚁噬心,瘙痒刺痛,无休无止,最终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力竭而亡。
更有那神出鬼没的“黄鹂蛊”,米粒大小,能钻人耳窍,在睡梦中将人脑髓蚕食一空……
日复一日,陈默行走在这幅地狱绘卷之中。
光阴流转,不觉已是三月。
他那冰玉盒中,已积攒了十三颗品相上佳的眼球。
这一日,他终于等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沐日。
他回到自己那间临时休憩室,先在门口布下一道简易的示警法阵,这才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冰玉盒。
打开盒盖,十三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眼球静静躺着,依旧散发出丝丝怨气与寒意。
陈默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定,依那《恶目法》所述,开始运转功诀。
霎时间,一股奇异之感传来。
他左边眼眶之内,那颗早已废弃的眼球竟陡然发热、抽痛,仿佛一头饿了许久的凶兽苏醒过来。
他心头一横不再犹豫,依着功法秘要,伸手拿起一颗眼球,对准自己左边眼眶竟就这么直直按了进去!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
眼眶仿佛化作一张贪婪大口,将那外来之物一口吞下,随即开始疯狂地咀嚼、消融。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却强忍着未发出一丝声响。
一颗、两颗、三颗……
他面色惨白,坚定地将那十三颗眼球,尽数“喂”给了自己的左眼。
当最后一颗眼球被彻底融合之后,他软软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
许久,他才缓过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右眼,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混沌。
而左眼……
他满怀着无尽的期盼,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掌置于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依旧是模糊的光与影,与过去相比竟无半分变化!
怎会如此?
陈默的心刹那间直沉下去。